牧赐笑了笑,“我受太史之命去南方择地为哀天子修陵建庙,自然算得上华胥氏的正宗遗民,而我又身兼内史的官职,按理在王畿周围有千亩食邑。再就是为天子修陵建庙需要大量的资财人力,我需要一个正当的名分以便敛取赋税征发民力。这一道表章其实就是为我自己求封赐的,自然要写的隐晦一点,要官的话不能说得那么直白不是吗?!”
听了牧赐的解释,风璧恍然大悟。手中的帛书翻到了第五张。细看这份表章上就两个字:降表。风璧翻来倒去看了好几遍,连帛书的背面都翻看了好几遍,还是不解其意。“牧兄,这是何意啊?”
牧赐又微微一笑,“以我的推断,执政联盟碍于我伯父的情面,应该会封给我五十里之地和子爵之位。得到封赐后我再向风兄纳土献降,这样风兄就能名正言顺地拥有百里之地,这对风兄的霸业不能不说是个不小的臂助。这是我向风兄递交的降书,反正是早晚的事情,早点备着没什么坏处。”
对于牧赐的豁达,风璧很是拜服。“牧兄心宽才高,风璧佩服!”
夸奖的话不好往下接,话锋一转,牧赐问道:“风兄的军队和族人怎么样了?”
“我已经命令家臣将族人迁往褒地,等我们在庸地立住脚之后再去与他们会合,这还要再多多感谢牧兄提供的消息,不然我不查之下肯定损失惨重。”提起此事,风璧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忽然有一人从厅堂门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此人竟然和先前所见过的卫虎有九分相似,只比卫虎稍瘦一点。见堂上二人,俯身便拜。“在下王室虎贲卫队将官卫孟拜见二位公子。太史大人让我辅助牧公子主持天子灵柩南迁之事,久等不至特来查看。”王室的虎贲将军卫孟对这位藏哲于刀笔之下,埋名于史牍之间的太史钦佩有加,故而执弟子礼事太史章。老太史也把他当做心腹爱徒,所以才把牧赐托付给了卫孟。卫孟带领着王室中的一行人在王城外久等牧赐不来,所以就孤身进城寻找牧赐来了。
看了看日头午时已过,牧赐想到自己一行人今晚还要在商弼的山庄过夜,再不走天黑之前紧赶不到了。“事不宜迟,那咱们就赶紧动身。卫孟将军带着众人跟着风兄先行一步,我跟伯父道别之后就跟上来。风兄你把第四张帛书给我吧,我现在就交给我伯父让他帮我疏通打点一下。”
“那我们在城外等待牧兄!”风璧递回了帛书,和卫孟一起离开了。
送走了卫孟和风璧,牧赐又回到原处坐了下来。这一切来得是这么的突然,好不容易能够重温久违的亲情,但不出两日就要与之分离。伯父春秋高迈,恐怕自己这一走即是永别。思想起过往的种种,牧赐不禁暗自神伤。呆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最后长叹一口气。往事不可追,前路还要闯。眼下最头疼的问题是怎样搬运天子的尸首。炎炎夏日,路途遥远,尸体每到半路就会腐烂了,该怎样把天子的灵柩运到千里之外呢?
心里刚刚想到这个棘手的问题,脑袋突然一晕,牧赐的脑海里响起了大巫祝的声音:“我已经搬家南迁了,天子的尸首也先保存在我这里,我们千里之外见。”
牧赐还有点不相信,急急忙忙地跑到太史府门口停放天子尸首的地方看了一下。尸体果然不翼而飞,却见远处的高空中一棵连根拔起的巨树正在快速地从北向南移动,牧赐一眼就认出那是大巫祝栖居的那棵古树。
大巫祝出手帮忙解了牧赐的燃眉之急,牧赐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了。回到了老太史的书房,见伯父正在为自己整理行囊。自己带来的竹箱里整齐地装放着衣物、食物和书简。
一桩烦心事解决了,还有另一桩呢。牧赐低声问道:“伯父还有没有多的新历书,上次你给我的那一份我给了姜肇了。”牧赐知道这份新修的历书是老太史的心血之作,而自己只能无奈地拿去和姜肇作交换。这中间的取舍轻重自己还真有拿不准,生怕伯父为此而不高兴。
“我已经装到里面去了。”老太史听闻牧赐和东黎国的姜肇一番密谈之后得到了东黎国的鼎力支持,料想二人私底下肯定做了什么利益交换。而牧赐无财无权无势,能打动东黎国姜肇的就只有从自己那里得到的新修的历书了。
见老太史没有怪罪,牧赐松了一口气。“伯父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牧赐这么一问,老太是想起了件昨晚发生的异事。“昨夜晚间,有一名为胡隐的老者过府拜访于我,与我谈论古今史事先王之道。上溯一千年的史事他都知道,对很多前人记载不清或者没有记载的事情他都能一一详述,很多时候所言之事竟能与先人史册所载相互印证。而且他竟然说他亲眼看过禹王治水,我怀疑此人非狐即鬼。但不论他是狐是鬼,他冷眼旁观凡尘人世,对理乱兴亡古今成败颇有些独到的见解,足为你师。正在我们交谈正欢的时候,门外来了一个黑袍罩身带着白玉面具的人。此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胡隐似乎非常惧怕黑袍人,当即就跟着黑袍人走了。我本想请胡隐一起编修史册,借助他的见闻补全古史中错误遗漏之处,熟料天不作美。可惜可惜啊!”
这几天牧赐见到的震撼人心的奇闻异事多了,对老太史所言没怎么放在心上。从怀中取出了那张帛书,交给了老太史。老太史读阅一番后,点了点头。
牧赐知道伯父的脾气,也不想再费无谓的口舌,背起自己的竹箱,“伯父,那我走了,您珍重将息!”
老太史摸了摸牧赐的头,眼眶湿润了。“去吧!去吧!”随后突然转过身去,压抑不住的悲情催动老泪滚滚而下。
牧赐低着头离开了,偶尔回头,看到了一个倚门而立苍老而又孤独的身影。
出了王城和风璧、卫孟会合,一行人众动身向南方进发,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商弼的山庄。在那里卫虎不辱使命已经召集了数千人众,再加上牧赐带过去的千余人,把整个山谷塞得满满当当的。无论是卫虎纠集的豪门士族还是牧赐率领的百官诸司,都是拖家带口联络宗族呼朋唤友而来,所以人数很多。
众人在此过了一夜之后,商弼搬空了他的山庄,把入谷的关口也用乱石封死了。这将近五千人众老幼乘车青壮步行士兵骑马护翼前后左右,前队拿着九州地图充当向导,后队押送着粮草物资,浩浩荡荡地向着遥远的地方开始迁徙……
牧赐不知道,自己忙着南迁的时候,也有人忙慌了手脚。天下九州的无数荒幽洞府的星台和诸侯各国山巅观天台上都人头攒动忙碌异常,这些人里有观管天文执掌星记的星官们,也有推演星象窥测天机的方士术士,更多的是借星宿之气修炼的人、妖、鬼、魔、灵。虽然他们心中所想各异,但有一点却完全相同,就是他们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浩瀚星河中那永镇天极的紫薇宫。天子自戕天下人始料未及,与此相比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天子自戕帝星陨落后,紫薇宫中的王气却依旧凝聚不散。这违反常理的星象牵动了这些人的心弦,让他们寝食难安忧心忡忡。他们心里都知道天道轮回生生不息,这一颗帝星陨落,就有另一颗帝星入主中宫。而这一兴一败之间,就有了他们施展手段攫取利益的空间。但现在帝星虽落,紫薇宫中王气不散,霸占着紫薇正垣,让他们移星换斗的手段无从施展,又恐不查之下让他人捷足先登,所以只能寸步不离地死守在星台之上。
“星落气不散,真是咄咄怪事!”离王畿数千里之外的一处鸟兽绝迹草木不生的山洞中传出一句感叹之语。
南楚国境内的黄岳山巅,一个皓首麻衣精神焕发的老人抚摸着怀中用木头削成的宝剑,满意地笑着言道:“杀龙剑啊杀龙剑,上天封印了你千百年,今日出鞘,必定血染半边天。”
晋国的天党山尖三层高台之上多竖旌旗,一个披发跣足身穿道袍脸盘庞大七孔朝天的中年人正在焚表祭天。一道道的青藤表纸上写着祭天的青词,一页页投进了烈火中。烧完表章,此人望着眼前的绵绵群山,信心满满地自言自语,“是该我出山的时候了。”
隐身名山的高人们各有各的想法,而身处乱世洪流争名夺利的人们也是各有盘算。东黎候姜不恤率领的华夏盟军与南匈奴九狼主率领的胡狄联军在大河干涸的河床两边摆开了阵势,厉兵秣马养精蓄锐准备一决生死。但就在此时,从上游滚滚而来一泻千里的黄河水在一夜之间灌满了河床,坦途随即变成了天堑。两军也撤了阵势,对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