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衣睁眼时,看到的是无尽的黑暗。虚空中煞气弥漫,一张张狰狞的脸悬在空中呲牙咧嘴地瞪着缘衣,见缘衣醒了,眼里的恶意浓的几乎要溢出来。
大概是看缘衣在那里一动不动,以为是遇到了什么软柿子了,不知道是谁先伸出了那双贪婪的大手。黑暗中,那双手掐住了缘衣细长的脖颈,发出桀桀怪笑的声音,凑近缘衣的耳边道:“这里真是好久没有来生人了啊。原来外界上万年来又出了一个神吗?天界倒真是受女娲大神的宠爱啊。”
缘衣仍旧沉浸在自己亲手杀了天帝的噩梦中,闻言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反应,任由那双放在她脖颈上的罪恶的手一点点收紧。
只是那道宛如毒蛇般粘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缘衣的身子还是生理性地寒毛直竖。
那道声音结束后,很快另一道阴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上一次让那个男人逃出去了,七万年了,终于又来了一个。神明献祭,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没错,神明献祭,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我们将会踏遍三界的每一寸土地,他们听到我们的名字会颤抖,我们会成为三界新的主宰。”黑暗中不知是哪个怨灵做出了对未来的憧憬,仿佛已经能看到了三界尸横遍野的场景,就连声音都激动地有些颤抖。
这话一出,像是什么号召令一样,黑暗上空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紧接着,一道道怨气像触手一样自地底生出,如最灵活狡诈的蛇爬上缘衣的身体,一点点缠住缘衣的手、脚、腰腹和脖颈。
“总有一天,你会像身边这些干净的灵气一样,被煞气一点点的侵蚀,彻底变黑,变得肮脏,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杀欲。”
虚空中青龙的话一遍遍在缘衣耳边响起,如同世间最精密的枷锁卡住她的喉咙,一点点剥夺着她身边的空气,直至她感到窒息。
脖颈处的黑气勒的越来越紧时,缘衣眼角落下了一滴泪,眼睛微动,漆黑的瞳孔无神地看着一群怨灵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欢呼,像是看着一场闹剧,心情平静无波。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过去了,黑暗中怨灵的欢呼声渐渐地变得飘渺,缘衣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红色,又到紫红色,窒息的感觉萦绕在缘衣的脑海中,恍惚中,缘衣似乎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君旻。
他脸色看着很差,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大概是非常可怕的东西,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睡得很不安稳,
缘衣想伸出手擦掉他脸上的汗珠,但是抬了一下之后没抬起来,怨气死死地扣着她的手腕。但是很快,一个仙童走进君旻,手上拿着还冒着热气的毛巾,小心细致地擦拭掉君旻脸上的冷汗。
缘衣见过那个仙童,是君旻身边的那个叫梓潼的孩子,看来他情况还算不错。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缘衣脑海里,浑身的力气好像也随之流光了,嘴角的笑容渐渐平缓,双眼微阖时,刚才还躺在床上一脸虚弱的君旻蓦地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隔着一个世界,和缘衣的目光对上了。
生死契,身上种下生契的一方若是死了,种下死契的那一方也会死。反之则不会。但是种下生死契的双方,无论是哪一方快死了,双方都会看到对方死前的场景。
君旻望着虚空中脸色紫红的缘衣,看着她的眼睛逐渐地阖上,眼眶中的泪终于承受不住滑落了下来。
苍白的唇无力地祈求道:“阿缘,活下来。求求你,让你自己活下来。”
我还要带你去看北方的飘雪,看南方小桥流水,看沙漠大海,带你去感受各地风土人情。
你还没有和我一起来见我的父君母妃,他们很好,从今往后,你不必羡慕凡间的亲情温暖,别人有的你也会有。
“阿缘,活下来。求求你,为了我,活下来。不要对自己那么残忍。”
带着哭腔的血泣和祈求穿透两个世界的隔膜,清晰地传进了缘衣的耳朵中,微阖的眼睛长睫扇动。
耳边君旻的哭泣和呐喊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曾经倒在她面前的天帝和离墨。
她手中长剑染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多,却没有天帝和离墨身上那道刺眼的致命的伤口。
缘衣知道,自己的命是离墨救的。逃离天界,杀了天帝,杀了魔尊成了魔界新的主人。她做的这些事毫不例外都是为了活着。她不想死,她好不容易离开宪翼水,好不容易遇到了善良的离墨,她想好好活着,去感受世间的冷暖。
可是她做不到,离墨死后,愧疚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心智。只有她知道,愧疚要远比煞气更可怕,它一点点吞噬着她的心智,逼的她生出心魔。
无数次心魔发作时,她都想用手中的长剑了结自己的生命。可是每每那个时候,冥冥中就会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不能死,是离墨救了她,离墨希望她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对得起离墨的灰飞烟灭。
但是在她想要放下长剑的时候,另一道声音又会蛊惑她,她应该死去。只有死了,因为她生出的一切恩怨才会结束,才不会有更多的无辜牺牲。就像说书先生故事中的张家姑娘一样,她和陈安生一起死在了大雪中。她也应该和离墨一起死去,那是她最好的结局。
每一次心魔发作时,两道声音就像是天生的敌人在她脑海里撕打,她没有答案,每一次只能靠忍耐熬过这种巨大的痛苦。
这一次同样也不例外,死亡临近的那一刻,脑海中的两道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没有靠忍耐熬过这份痛苦。
她做出了选择,她要活着。她要和君旻一起活着。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活下来的像烈火一样熊熊燃烧着缠绕着她的怨气,也燃烧着君旻身上的寒气。
看见缘衣身上迸发出来的生的,君旻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光,来不及喘息一下,就在梓潼的惊呼中睡了过去。
怨灵正在欢呼着幻想出去后的快活日子,谁也没想到地上躺着的神本应该老老实实的等着献祭的却突然爆发,缠住她的怨气脆弱的像凡间最普通的绳子,在缘衣的挣脱下炸裂。
怨灵们的表情从惊讶变得正色,潜意识告诉他们,这个女人远比上一次来的那个要危险的多。
一时间,空气中肃杀的气氛越发严重,战火一触即发。缘衣记不清是谁先动手的了,只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煞气像牢笼一样紧紧环绕着她,已经从怨气转化为实体的怨灵如覆骨蛆一样死死盯着她。
体内涌动的煞气也在这时候发作了,从过有过的强烈发作,远比在外面的感觉来的更强烈。
仿若拨开云雾见月明,一直在心头的疑惑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答案。
司命殿,司命疲惫地看着眼前这位太子殿下,无奈道:“殿下,您上次来这里坐在这里喝了半天茶,叹了口气离开了。不知道您这次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还是为了喝杯茶嘛?”
司命身后上次招待零瑜的小仙官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最后在零瑜的目光下渐渐收敛,只是不断抽动的嘴角和面部显示了小仙忍得有多痛苦。
零瑜看向司命,一张老脸有些泛红,也没在意司命的毫不客气的态度,想到上次他往这里一做做半天在那里唉声叹气了半天,把整个司命殿吓得还以为自家主子犯了什么大事的模样,他咳了两声,借此来掩饰内心的尴尬。
他讪讪一笑,看向司命道:“司命仙君,我有个事还想劳烦一下仙君。”
司命挑眉,这位太子殿下虽然为人吊儿郎当的,但是不可否认做事情还是很靠谱的,他倒是不知是什么事情难为到了这位太子殿下。
他弯腰作揖恭敬道,“太子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万不可用劳烦二字折煞小仙。”
零瑜虽说平日比较随和,也从不为难小仙,但到底是天族的太子,处理政事时手段也是干净利落,谁也不敢真的给这位太子殿下脸色看。
身后刚才没忍住笑的小仙这下也正色了几分,恭敬地出门给零瑜准备茶水,毕竟这次是来谈正事的。
等小仙退下后,零瑜转身走到司命殿中的博古书架前,良久,未语。
博古书架上有很多书籍,记载着凡人的命运,一个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命数尽数藏于书中。
“司命,我想让你在君旻伤好后找一个理由让他下凡历劫。”
司命抬头,眉眼间有些疑惑,“小仙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只是殿下为何要这么做?小殿下如今虽然已经到了可以处理政务的年纪了,但依小仙看,小殿下心性纯良意志坚定,倒也不必去凡间历劫锻炼心性?”
零瑜看着眼前的博古书架叹息道:“司命,你掌管天下人命数,那你说,这世间什么东西最容易乱人心?”
司命沉默,略一思忖后,断声道:“情。”
零瑜点头,“是啊,情。情乃是世间最易乱人心的东西,多少人因为情而失去了太多。君旻如今尚且年轻,还未体会到情之一字的痛苦和甜蜜。如果他不勘破情关,将来就算他有再大的出息,也难说不会有什么变故。”
司命垂眸,低声道:“小仙明白了,这就着手安排。”他笑了笑,看向零瑜,“不过这倒也不需要找个借口,有现成的因果需要小殿下去凡间走一遭还了这份恩情。”
“哦?”零瑜看向司命,眼中有几分诧异,他还没有听说君旻曾经欠下过什么因果,“是什么因果?”
莫非是什么他不知道的情缘?
司命一看零瑜眼中蹦出的精光就知道他多想了,不由得失笑,“殿下多想了。殿下可还记得辰烨帝君身边的那位慕青仙官?”
慕青?这名字十分耳熟,零瑜眉头微皱心里想道。只是想了半天,脑海里呈现的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那张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看向司命,不解道:“他是?”
慕青不过是天界众仙中平平无奇的一位,真说起来有什么值得说的不过是他是辰烨帝君身边负责给魔尊缘衣送生辰礼的小仙罢了,零瑜记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慕青仙官是辰烨帝君身边的小仙官,他向来负责的是为魔界那位送去生辰礼。但是一千年前,小殿下跟着慕青去了魔域,因为担心小殿下擅自去魔域会被责罚,慕青就替小殿下挡了下来。但说私自带小殿下去魔界已然是犯错了,所以辰烨帝君罚慕青下凡历经七苦方可重返天界。”
零瑜这下是明白了,为何君旻会对缘衣那么死心塌地,原来当日苍梧山上缘衣救他根本就不是初见,难怪当初自告奋勇要去做缘衣的徒弟。这下子仿佛什么都能解释的通了,只是想通了之后,零瑜还是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家儿子,肯定是看人家魔尊好看才念念不忘的,真是为色乱智。
司命也不管零瑜在想什么,自顾自说道:“但是不知道为何,慕青在凡间已经历劫一千年了,唯独这爱别离这一劫上过不去,每一世不知为何所受苦难又十分重,如果任由这般下去,慕青很有可能会心声魔障,堕仙入魔。慕青下凡历劫,说到底还是为了小殿下,这份因果若是结局真成了慕青入魔,到时候后果不可弥补。”
零瑜当然知道因果不了结的后果,神情不再随便变得正色起来,“那慕青现在如何?”
司命回想着之前看到的场景,皱眉道:“按人间的时辰来算,这会儿慕青已经快要死了。再过不久就会入冥界,过黄泉道,转世投胎进入下一世了。”
零瑜点头,“既然如此,时间紧迫,现在就让君旻收拾收拾下凡去。”
零瑜是个行动派,刚说完就大踏步要离开。
司命赶紧跟上去,喊到:“殿下,您刚才不是说要等小殿下伤彻底好吗?”
零瑜摆手,头也不回道:“哎呀,从他醒来都已经两百年了,伤养的差不多了。顶多就是到了凡间之后那具凡人的身子身体不太好,反正死不了,正好让他多体验一苦。”
免得他在天界天天气他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