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树下的小径上,云渺渺拉着余念归快步往前走,猛一回头,陆君陈果然跟了过来,固不固执且不论,到底还是晓得些礼数的,不紧不慢地与她二人隔了数步远,不至于跟丢,也不至于唐突。
余念归一脸莫名地看向她:“这,这怎么回事?”
方才在兰亭堂,她俩连饭都没吃完,云渺渺道了句“失陪”,便突然拉起她往外走,本以为这位不苟言笑的陆师兄是心血来潮,眼下看来却像是另有隐情。
云渺渺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陆君陈,眉头微皱,陆君陈也随机停了下来,仿佛偏执似的,从始至终就与她们隔着五步远,不进一步,也不再退一步。
“陆道友是打算私审于我吗?”虽说昨日已经晓得他的目的,却没料到他真敢当众上前。
陆君陈目光平静地望着她,手中的纸笔依旧端着,没有丝毫心虚之象。
余念归稍加细想,明白了云渺渺话中之意,登时露出不悦的神色,挡在了她身前:“渺渺是天虞山弟子,莫说是受了冤枉,便是当真犯了错,也当由掌门处置,陆道友乃苏门山弟子,如此擅作主张,是不是越矩了?”
陆君陈看了她一眼,并无争执之意,相较于余念归的据理力争,他倒是平静许多。
“身陷魔界本就是极为凶险之事,我也曾有几个师弟遭魔族掳走,再未回来,无论云姑娘是否受了魔族蛊惑,又或是另有图谋,她的的确确从魔界活着回来了,在下并无冒犯之意,但关于魔界的事,还需向姑娘打听一番。”
见他不似那些背后嚼舌根之人言语不善,余念归稍稍松了口气,低声同云渺渺道:“好像是个能讲理的……”
云渺渺却是并未就此放下心来,这位苏门山大弟子心性沉稳,在她见过的仙门弟子中,算是个中翘楚了,虽说这一丝不苟的性子在某些地方偏执得教人头疼,但不知怎么的,竟生不出半分厌恶之情。
只是觉得这眼神,这口气,隐隐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就像……
咦?像谁呢?
她脑海中分明闪过了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却转瞬即逝,徒留一缕莫名的残念,堵在心头。
陆君陈很有耐心,也不急着催促,僵持良久,云渺渺叹了口气,正欲开口,身后却忽然传来端华的声音。
“你们在这做甚?”
余念归惊讶地回过头:“……师父?”
云渺渺和陆君陈亦从对峙中回过神来。
端华站在玲珑树下,一如既往地一身墨绿场景,翠冠束发,眉头紧锁,不像是从余音阁的方向来的,衣衫也略显凌乱,眸中似有疲色。
余念归忙上前请安,面露忧色:“师父您上哪儿去了,徒儿昨日找到一味草药,本想给您过目,等了一宿也不见您回来。”
司掌门规,素来恪守不逾的端华老居然一宿未归?
云渺渺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日在余音阁附近察觉到的邪气,疑惑地凝望着不远处的端华。
端华并未告诉余念归自己昨日的去向,意味深长地看向后头的云渺渺,缓步上前。
云渺渺立即收敛目光,低下头行礼:“弟子见过端华长老。”
端华神色淡漠,似乎比平日更为不好说话,不露声色地瞥了陆君陈一眼,复又看向她。
“伤都好了?”
云渺渺僵了僵:“……已无大碍,多谢长老挂心。”
端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跟来吧。”
说罢,便转身朝前走去。
云渺渺一怔,疑惑之余下意识地看了余念归一眼,她亦不知发生了何时,二人互觑一眼后,喏喏地跟上。
身侧随后多了一道人影,她不免诧异,余光一瞥,却见陆君陈面色坦然,手里居然还拿着纸笔。
“……”这人固执得可以啊。
走着走着,才发觉这是回余音阁的路。
连着浮山的石栈虚浮在云雾间,可俯瞰天虞山方圆百里的山河仙境,若不是走惯了这条路的弟子,光是从这些石头上走过,都觉得心头发颤。
却看后头的陆君陈,神色平静,步伐稳健,都跟到了这儿,还不见停下。
端华自是晓得多跟了一个人,但不知为何,居然没有将其赶回去,而是由着他一路跟进了竹林。
余念归暗搓搓地扯了扯云渺渺的衣袖,低声道:“师父今日好像心情不佳,咱俩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吧?”
云渺渺颇为茫然:“我这次回来,今日是头一回见端华长老,哪晓得何时惹他生气了,不过……长老也没训斥咱俩,你如何晓得他心情不佳?平日里不也这样么?”
余念归咂了咂嘴:“怎么就一样了?你就没瞧见师父的眉头比平时多皱了那么一点,嘴角也比平日垂了那么一点么?”
她比着小拇指的指甲盖儿郑重地同她道。
云渺渺嘴角一抽:“你看得真够仔细的。”
“那可不!凭我多年经验,今日当谨言慎行,万万不能再惹着师父!”她斩钉截铁的口吻,不晓得是多少次血的教训换来的。
瞧瞧着耗子见了猫的架势,看来作为端华长老唯一的弟子,属实不易啊。
云渺渺默默一笑。
余念归的目光落在她腰间,没了帝台棋,换上了一只平安符,用流苏串了起来,倒是相称。
她笑了笑,志得意满地眨了眨眼:“怎么样,我绣的平安符管用么?”
云渺渺看了她一眼,忍住了笑:“是是是,托你的福,我的伤好得尤其快,我瞧见师兄腰间也有一只,你几时这般有闲情了?”
余念归一噎,清了清嗓:“本来想着就给你一人的,大难不死从魔界回来,这不是临近年节,我寻思去去晦气。至于清风师叔那个……我顺便的,之前不是因为在令丘山遭了邪气侵袭,多有得罪么……”
她想起那时自个儿做的事儿就一阵尴尬,虽说师叔说不必放在心上,但她这边总觉着过意不去,赔个礼也好。
云渺渺听着她的声儿越来越小,似是明白了什么,勾了勾唇角。
而后,又忽地顿住。
令丘山的邪气……?
回想起来的确有这档子事儿,不过那时的邪气很是微弱,除了乱人心神,并无更为出格之事发生,步清风将其暂且镇压后,便平息了下去。
“那邪气如何了?”
余念归道:“师父已为我拔除了,并无大碍。”
“当真?”她面露迟疑。
余念归拍了她一下:“那还能有假?我师父总不至于害我吧!”
“休要喧哗。”端华侧目,她当即闭上了嘴,乖顺地跟上。
云渺渺也陷入了沉默,不露声色地环顾四周,竹林幽静,几缕曦光从叶隙间漏出,灵泽澄净,飞鸟嘤咛,仿佛昨日的邪气,只是她一时恍然。
她眸光一沉,藏起了心中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