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巍巍的西海之上,赤光烈烈的不染穿梭于妖兽之间,已分不清那炽烈的是她的火焰还是迸溅而出的血。
咆哮与哀嚎声不绝于耳,对于之前就挨了十刀的云渺渺而言,就算无尽不出手,也难以久战。
渐渐的体力不支,令她视线模糊,战场中央,哪怕只是一晃神,都是致命的。
那些妖兽似是盯上了她淌血的右肩,趋之若鹜地扑上来,被不染吓退后,又绕着她逡巡,另寻时机。
云渺渺勉强动了动快没有知觉的胳膊,诚然之前封住了脉,止了血,但如此恶战,伤口早已撕裂。
旧伤还在淌血,新伤又紧随而至。
她的目光始终在找寻破绽,朝着西海边缘望。
只可惜,还什么都看不到。
无尽自是也留意到了这一点,冷笑了声,心念一动,便有数道血藤从极为刁钻的角度钻了过去,穿过妖兽,瞬间刺穿了她的两条琵琶骨!
云渺渺躲闪不及,痛得面色惨白,背后也被一头妖兽袭击,连着衣衫,生生爪下一块皮肉!
深可见骨的伤,比她想象中还要疼。
眼看着自己的血肉被那些妖兽争抢分食,她咬紧牙关,勉强忍住了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希望自己已经五感尽失,不会再感到疼痛了倒还好些。
妖兽退至两侧,执明似是安置好了陆君陈,折返回来,凭骨笛声让所有妖兽退后,看到浑身是血的她,微微皱起了眉。
“你该不是要在这把她弄死吧?”
无尽施施然近前,看着被血藤吊着双臂的云渺渺,兴致勃勃地笑着。
“长生之血的下落还没审出来,我怎么舍得让陵光神尊就这么死了呢?”
执明不以为然:“你不是已经在她身上下了血咒,以凡人之躯对抗咒术,是不可能的,大可直接问,何必弄成这副难看样子?依我看,你该不是在宣泄旧怨吧?”
“嘘。”无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意盈盈,“我只是觉得不可一世的陵光上神也该适时地吃些教训,免得不知天高地厚,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扛得下……”
因这锥心刺骨的痛楚,此时的云渺渺只感到自己脑子里一片嗡响,双臂动弹不得,骨头被打穿,已经动弹不得。
霓旌给她诊断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生休养,日后才有继续拿剑的可能。
这下倒好,双骨齐断,彻底废了。
左手亦再抓不住不染,长藤随即滚落一旁,散去了炽烈的光华,变回金色,又从金色,逐渐暗淡下去。
执明和无尽的交谈声忽远忽近,已不是很真切,抬头望去,连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雾气,只有当人走到跟前,掐住了她的下颚,才得以看清那张可恨的脸。
“长生之血和最后一片朱雀血翎在哪?”无尽眯着眼,一字一顿地问。
眼前的女子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血淋淋的像是刚从忘川河里捞出来,若不是还能听到压抑的喘息,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就这么一直盯着遥远的西海尽头,咽下了几度险些脱口而出的答复,死死咬着牙关。
无尽冷笑:“你觉得自己是个盖世英雄吗?看看你这副样子,世上还有谁觉得你还是昆仑神尊?那些凡人眼睁睁地看着你拿命为他们拖着,他们为你做了什么吗?看着我!说话!”
他用力地掰正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
直到这会儿那双眼终于肯看他了,却如同看着世间最不值当的玩意儿,轻蔑至极。
“这世上……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盖世英雄,连神明都不一定能听到所有的祈愿,我是不是昆仑神尊,并无区别……”
这世上的希望何其渺茫,酆都地府,每一天都见证着生离死别。
无论是煌煌盛世,还是山河破碎,终会有人费尽心思将其一一收拾。
她身为神灵,却不得不承认,哪怕身怀通天的本事也救不了所有人。
她这人其实不聪明。
从前征战四海的时候是,父神走后也是。
旁人都道她无往不胜,司幽还问过她为何要这么执着于厮杀。
她哪里是喜爱杀戮。
是她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只要她赢了,站在她身后的人,就能活。
她能做的不过是这件事罢了。
人间似乎一直如此,人命短暂而脆弱,却总能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她活得太久了,不配有心的神明,垂爱人间的时候,才会感到些许的温热。
“我要他们活着,就算再挫骨扬灰一次,我也愿意这么做……”
无尽一怔,旋即望天大笑。
“不愧是昆仑骨头最硬的陵光上神,怪不得帝俊如此倚重你。”
他松开了手,直起身,沉默半响,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勾了勾唇角。
“都道生而为神,心系苍生,但也心系与上心到底还是有些差别的。你虽愿为这些人去死,他们却称不上你的软肋。”
“我换个问法吧……你门下的重黎,可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听闻他为寻余鸢去了极北之地,啧啧,真是重情重义啊。”
边说,边看着她的脸色,哪怕只是微小的变化,都尽收眼底。
“我让人去接他回来吧,还有长潋,你好不容易恢复记忆,师徒三人却天各一方,这多遗憾。待他俩回来,我替你这个做师尊的好好管教一番,你意下如何?”
云渺渺忍着双臂的疼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重黎已叛离师门,堕入魔道,再不是我的弟子,与我无关,长潋亦早已开山立派,功成出师。如今的昆仑,没有任何弟子。”
一字一顿,似已毫无留恋可言。
无尽却笑得意味深长。
“有没有干系,等人到了自会见分晓,我不急,你又急什么?”他抬起手,猛然挥下,一条血藤刹那便穿透她的左腹。
巨大的痛楚令她险些没喘上这口气,额上冷汗涔涔,意识也逐渐涣散。
无尽存心折磨她似的,眼看着她的血流了一地,也不急着让血藤吸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执明对于酷刑并无兴趣,有些恶心地别开了视线。
无尽俯下身来,温声软语地问:“长生之血在哪?”
她紧咬牙关,血咒发作的疼痛是在骨血中蔓延的,较之皮肉之苦更难以忍受。
双目染上赤红,几乎是从牙缝里漏出的答复。
“在……在我身上……”
“你身上?”无尽狐疑,“当真吗?”
“是……在我这……”她面色煞白,不容置否地重复,“如此贵重的宝物,我怎么可能……将它交与旁人?便是死……我也会带着!……”
闻言,执明微微蹙眉。
无尽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查了这么久,难不成有什么遗漏之处?”
执明觉得自己行事算是缜密的,但被他这么一问,又有些动摇。
毕竟陵光的心思素来难测,否则长生之血放在她那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点消息都不曾走漏。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无尽笑了笑,他可没什么耐心,又召来一根血藤,当场断了云渺渺的右腿。
“人都在这了,倒也不必麻烦,还请陵光上神知趣些,从实招来为上。又或者我放干你的血,看看这件所谓的宝物,可会为了护你露出什么端倪……”
耳边如恶鬼的低语,云渺渺合上了眼,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