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记载,详略不一,提及的人不知凡几,可翻看了许多本,仍没有从中找到她一直在找的那个名字。
这八年,重黎简直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被史册遗忘,湮没在岁月长河里,怎么都寻不到。
看到后来,她不免有些烦闷,许是长潋口中提到的那人,与她死前所认识的重黎简直判若两人,令她感到了一丝不安。
或许也不仅仅是不安,还有几分无措。
她默默将手掌贴在小腹处,去探自己的灵根。
元神归位,她的灵根也被修复了,只是失去的东西,已经无法回来,她再不可能探到那个还未成形的魂胎。
沉重的悲切油然而生,并不汹涌,却如暗流源源不断,令人头脑昏沉,再看不进半个字。
她放下卷宗,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诚如长潋所言,她刚从沉眠中醒来,尚有些不适应,确实容易感到疲累。
玄关的帘子恰好在这时被掀起半边,一身红衣的明媚女子端着粥点走了进来,瞧见她精神尚可,笑了笑。
“颍川山主和幽荼帝君最早也得明日才到昆仑,师父让我且留在胧霜阁照看,仙尊取回了原来的躯体,可喜可贺,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陵光还沉浸在卷宗的记载与过往的记忆里,下意识地摆了摆手:“我辟谷已久,不必进食。”
从前肉身凡胎的时候,难以脱离这些人间烟火,如今回到了原本的身子里,也就不必如此麻烦了。
“哦……”霓旌还是将粥点搁在了案上,暖胃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除了几碟小菜之外,竟还拿了一碟刚出锅的桂花糕。
软糯的甜香扑鼻而来,陵光不由得怔了怔。
霓旌微微扬眉,狡黠地眯起了眼:“上神当真不想来点?”
话音未落,陵光便活见鬼似的听到了细弱蚊吟的一声异响。
诚然微不可查,但修行之人,耳力也比寻常人好上许多,瞧着霓旌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终是妥协。
“……吃一些罢。”
“好嘞!”霓旌很是高兴地将粥和点心都推到了她面前。
陵光端起碗,喝了几口粥,被人盯着吃东西的感觉甚是别扭,她自己也揣着心事,犹豫再三,掀起了眼帘子看向对面笑意盈盈的女子。
“这些书卷,已是这八年详录的全部了吗?可有遗漏?”
“没有遗漏,这就是全部了。”霓旌答道。
她微微蹙眉:“那为何……为何没有任何关于重黎的事?”
她已经将书翻了好几遍,却连哪怕只字片语都没有过,好像这人早就从人世间凭空消失了似的。
霓旌一僵,笑容也凝住了,抿了抿唇:“您说尊上啊……我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自是不可能记录在册的。”
“行踪不明?何以如此?”
霓旌叹了口气,有些沮丧:“这事儿吧……三言两语很难说得清,自云渺宫封锁之后,尊上就离开了不周山,只交代了崇吾宫上下不得再行凶害人,便就此销声匿迹。”
“难道这么多年,都完全没有消息?”
一个大活人,只要还在六界内,总不至于半点痕迹都没有吧。
“说来惭愧……”霓旌尴尬地挠了挠头,“崇吾宫上下一直在打听尊上的下落,但尊上的本事您也晓得,他若是有心不想被找到,有的是门路避开我们和仙门的人,咱们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不过这些年零零碎碎的,从蛮荒到帝都,漠北至江南,也有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好像有人是见过与尊上相貌相近的人的,可这些消息太过杳然,待我们赶过去,早就迟了。”
诚然这说法着实模糊,抿粥的人还是停了下来,郑重地望着她:“什么样的消息?”
霓旌没想到她还有刨根究底的心思,那些消息她自个儿听到的时候都觉得不大可信,但既然她都这么问了,说说也无妨。
“有人说曾见过与尊上有七八分相似的公子经过边境村庄,在那呆了一月有余,开的方子救了村里染瘟疫的人,还当了一段时日的教书先生……这怎么听都不像尊上会做的事,着实离谱,多半认错人了。”
世上千万人,总有些巧合的。
陵光陷入沉思,须臾,又问:“他可有说过,何时回来?”
霓旌摇了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您这不是醒了嘛,只消将这消息放出去,传到尊上耳中,天涯海角,他定会连夜赶回来的。”
陵光皱起了眉。
霓旌的话再加上之前长潋说的魔族在人间行善之事,听来总觉得陌生得很,她不确信这是重黎的意思,这么多年,他可都是胡闹过来的,她死了一次,他就转性了?
长潋说是他回到过去,将她的魂魄拼凑完整,可她并没有那段记忆,最后的记忆,是和他在问天台上……
她实在想不通,这八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有今日的局面。
霓旌一面哄着她多吃几口,一面同她细说这些年凡间发生的种种,她的口述比卷宗中记载的细致许多。
从无尽和玄武绑走了差一点就能获救的陆君陈和东海的敖洵小殿下,惹怒了东海倾巢而出,遍寻四海,到楚司湛少年称帝,在朝臣辅佐下将破碎的山河社稷一点点收拾成今日的模样。
她活过千万年光阴,还是头一回觉得,八年,原来这样漫长。
“其实看您现在的样子,我还有些不习惯……”霓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前你是我师妹,如今却是师祖了……”
陵光默默垂下眼帘子,莞尔:“在世上走一遭,也是因缘际会,我如今既是朱雀,也是云渺渺,你倒也不必纠结,并无差别。”
“并无……差别?”霓旌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如今的面庞,世上少有女子能生得一张英气的相貌,更不必说她这种英飒的眉眼,还生得这样好看。
玉貌绛唇,风华正茂,便是素昧平生,不知来头,这样的女子也实在教人难以错目吧。
可眼前的人却毫无自知之明地怔愣着,蹙着眉为难道:“……原本这张脸的确日渐苍老,凑合看吧。”
这口气,竟真的感到一丝无奈。
霓旌险些笑出声,愣是给憋住了。
重黎说自己也就一般好看,使不了美男计的时候她就挺好奇,他这没有自知之明的毛病是跟谁学的。
好嘛,这就对上了。
“上神希望尊上回来吗?”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陵光一怔,手中的粥也咽不下去了,轻轻放下,搁在一旁,沉默了许久,幽微的灯火下,传来一声叹息。
“他已非我门下弟子,来去自由,想回便回,不愿回来……也无可厚非。”
霓旌总觉得这话没答在点上:“可我问的是您想不想他回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