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别问东问西的,恩公还头疼着呢。”前头的男子嗔了孩子一眼。
孩子登时往后缩了缩,有些无措。
重黎叹了口气:“吹了会儿风,已经好多了。”
闻言,虎子眼底一亮,忙不迭地又凑过来。
“神仙哥哥,你是怎么飞起来的呀?你还能飞得更高,飞到天上去吗?”
果真是孩子心性,喋喋不休地追问,有些闹人,却并不觉得烦。
重黎笑了笑,也懒得再否认自己不是神仙这件事了。
“乘风而起,至于飞到天上……”他唔了一唔,“云头上冷得很,无事不上去。”
“哇,云上是什么样子呀?”虎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新奇样儿,抓着他追问。
重黎这些年四海云游,性子平和不少,不紧不慢地同他说。
“云上白茫茫一片,早晚能看到流霞,飞得低些,还有些山尖尖……”
就这么絮絮叨叨着,一路闲谈,回过神,已到寨门下。
村寨屋舍依山而建,炊烟袅袅而起,门前黄狗徘徊,坡下孩童嬉闹,人间烟火尽收眼底。
重黎这八年来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这样的村落也曾途径无数座,本是稀松平常人间景,他却莫名感到一丝烦躁。
风中隐约有股恶臭,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味道。
只觉得这股气味像是绕着他转,如一把细勾,勾动着他心底的欲念。
淡去多年的悲伤,愤怒,不甘,悔恨……万念交织。
他有短暂的恍惚,很快又恢复如常,而后那股恶臭也消失了。
即便他询问虎子和坐在前头的男子,二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酒劲儿仍在,他不太确信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境。
困惑之际,男子赶着骡车,已经到了家门口。
车还没停稳,虎子就跳了下去,欢欢喜喜地喊着“娘亲”,推开篱笆门,跑向门外正晾晒衣裳的妇人。
妇人亦面露喜色,稳稳地接了他一把。
“小心些!”男子啼笑皆非地喊道。
重黎跳下板车,望着眼前的屋舍。
陈旧的老屋,不算宽敞,只有一个竹篱笆围出的小院子,门前的石板路也是用河边捡回的卵石铺出来的经年累月,被雨雪冲刷得坑坑洼洼,走过去时有些硌脚。
屋檐下挂着晒干的辣椒和玉米棒子,应是冬天屯粮还有剩的,挂在春联旁,还留有几分寒冬的余味。
“恩公请。”男子在前头带路,客气地将他领进屋。
屋中简陋,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散发着早春的木香,闻起来很是舒服。
妇人带着虎子进屋来,方才从孩子口中得知今晨出寨的村民遭逢险境,是得眼前这位白衣公子相救,忙连声道谢。
“举手之劳,不必挂心。”重黎微微颔首。
事实上酒劲儿未散,他这会儿还略有些晕,晓得自己不宜久留,却还是稀里糊涂地跟来了。
“恩公且坐坐,媳妇儿别愣着,快给恩公倒杯茶润润喉!”男子说着,便朝里屋走去。
妇人回过神来,忙寻了个干净的碗,倒了杯温水,递给重黎,又去后厨拿了些花生饴糖,装了满满一碟子断了来。
“穷乡僻壤,实在没什么可招待恩公,见笑了。”妇人不好意思道。
救命之恩,只能以这点粗茶小食回报,着实惭愧。
“多谢,不必如此麻烦,我只是……来讨一碗醒酒汤的。”重黎啜了口温水,且冲淡了喉间酒味,冷不丁瞧见贴在妇人身旁的孩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碟中的花生和糖,双目发光。
可这是拿来招待恩人的吃食,妇人自是不可能准他上前没规没矩的,他只得默默地舔着唇。
瞧着那乌溜溜打转的眼神,重黎了然一笑,冲他招了招手。
虎子一愣,下意识先看了眼自己的娘亲。
妇人无奈笑笑,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虎子才小步小步地走到重黎跟前。
重黎从碟子里抓了一把花生和糖,塞到他怀里。
虎子眼底一亮:“谢谢神仙哥哥!”
一旁的妇人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脑袋:“去玩会儿吧,别跑太远。”
闻言,虎子兜着一捧零嘴儿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
里屋的人恰好这会儿出来,男子身后跟着一老妪,想必是在后头听说了今晨的事,一出来就给重黎噗通跪下了,千恩万谢他救她儿子和孙儿的性命。
她一跪,男子和妇人也跟着跪了一地。
重黎脑子有些疼,劝了无用,一拂袖将他们直接从地上托了起来。
“不必跪我,我只是做了些自己愿做的事罢了。”
三人看着自己被隔空扶起,除了早已见识过神通的男子,妇人和老妪皆瞠目结舌。
“仙,仙君,咱们遇上仙君了!多谢仙君相救!”老妪激动得双手发颤,眼含热泪。
“我不是仙君……”重黎无奈地叹了口气,已经疲于纠正这个称呼。
谢恩之后,男子便让老妪去煮些醒酒汤来给重黎,妇人也跟去后厨帮衬,屋中便只剩两人。
重黎问起:“今晨那些贼匪,你可有耳闻?”
男子一愣,而后点了点头:“那些贼匪在这附近游荡多年,起初还只是几个流民,做些偷鸡摸狗的不入流勾当,前些年朝云城刚刚收复,又逢边关战乱不休,官府压根没闲心管这些鸡毛蒜皮的贼人,留得他们日益壮大,终成一方匪患,四处劫掠路过的商贩的货品和银钱,不知怎么的,今日却盯上了药材。”
“不满仙君,这座村子的乡亲都是前些年新君收复帝都后从别处流亡过来的,听说帝都附近有仙门中人留下的法阵,能保妖邪不侵。”
“我等在此处落脚,大富大贵从未肖想,能有个温饱,一室容身就知足了。好在山中药草多,我从前是个郎中,能教村民学着采一些,初一十五下山去城中早市换些银钱,熟识的药堂给的价也公道,度日暂且不愁。”
“去城里的路是平日常走的,没想到今日会遇上贼匪劫财,幸好仙君出手相救,其实被救下的人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念叨您,在桥上的时候大伙儿都吓着了,并非存心不想向那些官兵解释,大家伙儿都后悔没能好好向您言谢呢……”
“那倒不必,人没事就好。”重黎微微一笑,倒是早就释然了。
他救人,也不是为了得一句“谢谢”。
从前做的混账事多了,如今做些善事,总觉得是在弥补那些年的过错。
不过听他这么说来,那些贼匪恐怕只为钱财,独独今日,偏看上了这些村民采摘的药,倒是有些古怪。
药材只有入城后才能从医馆换取银钱,他们可都是官府通缉的匪患,岂会为了这点银钱冒险入城?
可若不入城,那这些药材又是做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