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的癔症虽然好了,每天以泪洗面,或是呆呆的发愣,一天也说不了两句话,看到她每天都是这个样子,母亲心里很难受,不管怎么说,现在,她总算精神正常了,短时间内,是无法从痛苦中走出来的。
早上走的时候,孩子大人还都是好好的,一天的时间,人就没了,没有任何征兆,连一句再见的话都没有,硬生生的,就在世间消失了。人没了,家没了,曾经无数次的想,瑞瑞长大时的样子,军伟的身体好了,又能像以前一样。如今,这一切,也都没了。
想想自己二十四岁结婚,今年,四十二岁,十八年了,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八年前,郑德来,王军伟,都是陌生人,如果从来就没遇到他们,今天,就不会这么痛,他们就是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带给我,生离死别的痛。
最可怜,我的小瑞瑞,八年的时间,我拼死拼活,让她来到这个世间,我给了她生命,她给了我无限快乐,幸福,憧憬,我们娘俩,还没来得及互相说声谢谢,她就走了,把我给她的,她给我的,一点不剩,都带走了,只留下,两道伤疤。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一个个的,那么狠心的离开我,抛弃我,留下我在这个世界上,明明知道,只有在这个世界上,才能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他们就是故意的。
也许前世,他们是我的冤家,今世,化作我的至亲,用这种办法折磨我,我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我要快乐的活着。对,我要快乐的活着,让那些折磨我的人看看,他们投生往死,两世为人,最后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不,是我错怪他们了,即便是前世冤家,好容易投生了,都想开心快乐的活一次,谁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报复别人,他们应该是我前世的恩人,怕我有朝一日,到那个世界上会孤独,先行一步,为我安排好一切,短暂的分离,就是为了长久的相聚。
对,一定是这样的,不然,军伟怎么会带我去,那个神秘的院子,那可能是人死后去的地方,那里的一切,是多么美好,是每一个活着的人,最终去的地方。不,肯定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去,那个院子,好安静,一尘不染。
金凤就这样,每天浑浑噩噩,阴阳颠倒。“妈,我觉得,这段时间,我想开了,我得好好活着,我想回婆家,军伟不在了,他爸妈,就这一个孩子,老来丧子,受得了吗,指不定,什么样了,我陪陪他们吧。”
“不行,不行,那个家你不能回去。”“为什么不能回去?”金凤不解。“你想呀,他们儿子都没有了,还能拿你这个儿媳妇当回事吗?你也不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谁会心疼你,你的病还没好利索,什么活也不能干,三口人,大眼瞪小眼,你公婆,肯定找你事。”
金凤觉得,妈的话似乎也有道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那家的人,总住在娘家,也不是事,人走了,日子还得过,好说歹说,母亲总算同意了,坚决陪着她一起回去,实在放心不下闺女。
“亲家母来了,听说金凤的病好了,谢天谢地,这么长时间了,别人都说这病不易好,这是军伟在保佑她。”军伟走了一年多了,金凤第一次见到她婆婆,人瘦得不像样了,可想而知,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金凤看了看母亲,看来,婆婆跟我还是有感情的。“是,金凤也是让这爷俩坑的,走得太突然,她怎么受得了,得了这病,都说瞧不好了,我也是天天哭,幸亏遇到神医,就是扎行针,生就治好了,好人有好报,偏巧她那天去市里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金凤婆婆憔悴的脸上,显得有些不自然,金凤妈妈的话,太刺耳了,我们家这都什么样子了,还说这种话,真是隔层肚皮隔层山,你的闺女全须全影的站在你面前,我儿子呢,没了,你亲外孙女没了,你闺女多伤心,你这个当妈的体会不到呀。
金凤也觉得妈的话有些不妥,拉着她进了屋。房子的天花板修好了,换的石膏的,听换天花板的师傅说,原来的天花板,都是用竹竿绑好架子,用钢筋吊到檩上,然后把高粱杆绑到竹竿上,密密麻麻的绑好,在高粱杆上抹一层泥,再抹上灰膏。
这种天花板,虽然说比较重,真的的掉下来砸到人,也不至于会砸死,但是这种天花板非常结实,从来没听说过会整体掉下来,即便是有的师傅手艺差,抹上去的灰膏会掉下来,整体的架子根本就不会掉。
军伟家的天花板,应该是没问题,让人不解的是,吊天花板的那棵檩折了!那么粗的檩,直径有二十公分呢,怎么会突然间折了,真的是个谜,军伟的父亲回忆,当时盖房子的时候,有一棵檩上,有个小窟窿,看到一个黑的虫子钻了进去。
也许问题就出在这个小黑虫上!那是蛀虫,专门钻木头,折的那根檩,中间已经被掏了一个大窟窿,再加上下面天花板坠着,屋顶上泥和瓦压着,那天正好发生地震,只是轻微的震动,那棵檩就突然间的崩溃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话一点不假,得知真相后,军伟的父亲当时就打了自己好几个嘴巴,悔恨当初为什么不仔细点,酿成今日灾祸。“唉,这都是你我的命不济,谁成想,一个小虫子,毁了一家子。”金风婆婆说着,又掉下了眼泪。
金凤住的屋子里,布满了灰尘,房子是修好了,老两口整天以泪洗面,唉声叹气,这一年多了,不敢进军伟住的屋子,睹物思人,心更加的难受。想象一辈子,没做过缺德事,怎么偏偏遇到这样的灾祸。
“妈,我想在这住一段时间,陪陪他们,看他们也够可怜的。”“你愿意回来住就住吧,妈就怕你在这没人照顾你。”“没事,我已经好了。”“行,妈帮你把屋子收拾了,不能在这陪你,嘚赶紧回去,你俩兄弟媳妇得上班,孩子没人看,我这也是操不完的心呢。”
送走了母亲,金凤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屋里,眼泪又不知不觉的流下来。柜子里,军伟和瑞瑞的衣服,码放得整整齐齐,那是那天去市里的时候,自己收拾好的,爷俩,是穿着旧衣服走的。
这件黄色的毛衣,是瑞瑞最喜欢穿的,那天,自己去市里的时候,瑞瑞就想穿这件衣服,自己没舍得让她穿,怕弄脏了不好洗,留着开学再穿,因为这事,瑞瑞还哭了一鼻子,好后悔,可怜的孩子,走了,连喜欢的一件衣服都没穿上。
军伟的拐,还立在床边,他再也用不上了,年三十晚上,还和自己说,争取今年就不用拐走路了,他的愿望实现了,他和瑞瑞,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比亲生的还亲,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他们爷俩,却是这前世今生的缘,和我的缘薄啊。
金凤小心地,整整齐齐的,把那件黄毛衣叠好,用一张白纸包好,明天,去村口,烧掉,瑞瑞在那边,就能收到,不行,得写上寄件人的地址,姓名,还要写上她的名字,怕她收不到,军伟的拐,明天得把它砸碎,这样,他的腿才会彻底好了。
婆婆做好了晚饭,蒸馒头,炒白菜,挂面汤卧鸡蛋,三口人谁也没有说话,嘴慢慢的,机械式的咀嚼着,心里都在想,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军伟和孩子在的时候,日子是有奔头的,现如今,是三个痛失亲人的薄命人搭伙过日子。
金凤帮婆婆收拾完碗筷,回到屋里,突然间,心头闪过一丝喜悦,这种感觉,就像和军伟,孩子,在那个神秘的院子里的感觉一样,难道说他们爷俩,知道我回家了,今晚会回来和我团聚。
不行,鬼魂是怕光的,得赶紧把灯关上。屋子里漆黑一片,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静静的躺在床上,军伟,瑞瑞,不要怕,我关了灯,拉了窗帘,屋子里,一点亮光都没有,你们来吧,我没有睡。
金凤,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睡到天蒙蒙亮,军伟和瑞瑞没有来,连梦都没有做。金凤沮丧地坐起来,突然,又一丝喜悦涌上心头,她抬头,看看天花板,又看了看窗外,是不是我也该走了,去那个世界,和他们团聚。
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上,两只喜鹊在枝头上欢快地蹦着,跳着,叽叽喳喳的叫声,清脆悦耳。真是不懂事的鸟,不知道人的苦闷愁烦,婆婆伸着脖子,看着树上的鸟,好久好久,没听到喜鹊在门前叫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谁家来客人了,“是这家吗?”“是,应该是这家。”金凤正在院子里和婆婆说话,“好像是奔咱家来的”“好像是,出去看看,会是谁呢,好久没有客人来了。”
说话间,门外来了三个人,一男一女,还有个小孩,金凤一愣,瞬间辨认出来,是黄启明,婆婆也认出了黄医生,来过两次,一次是来接他老姨,一次是送金凤回来,不知道为什么,金凤婆婆不太喜欢这个黄医生。
黄启明没有想到,金凤的病能好,一个多月,他尽了最大的努力,能用的办法都用了,他的病,是精神类疾病,治好的可能性不大,看到金凤这样,他心急如焚,病房里没人的时候,偷偷拉着她的手,呼唤她的名字。
寒暄了几句,黄启明夫妻俩没有进屋,非亲非故,哪有什么话说,倒是小男孩,初来农村,看哪里都新鲜,这摸摸,那看看。金凤婆婆看了看黄启明带来的礼物,又看了看金凤,“快晌午了,赶紧做饭吧,客人大老远来的。”
“不用了,大婶,我们是来这村随份子的,顺便看看您。”听黄启明的妻子这么说,金凤婆婆不再挽留了,本来嘛,家里什么像样的菜也没有,总不能给客人吃白菜土豆吧。彼此客气了几句,黄启明三口子告辞走了。
金凤没有想到,黄启明能来家里看她,自从上次,家里出事,半夜送她回来,还没来得及向他家人道歉,就得了病,不省人事,一直住在娘家,昨天,百爪挠心似的,就想回家来看看,没想到他今天会来。
黄启明今天确实是来村里随份子的,郑德广的小楼建好了,今天温居,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请来,祝贺他的乔迁之喜,那场大火,他总是怀疑村里人使得坏,故意放的,就是想炫耀,他有的是钱。
这个份子,黄启明完全可以不随,他和郑德广,以前是表连襟,妻子没了,也不走动了,今天,是送他前妻的父母来的,对这老两口,可以说比对他现在的岳父母还要好,妻子高洁,心中不悦,看在老两口是她和黄启明的介绍人的份上,也不好说什么。
“你不是说,她的精神病治不好吗?听刚才她婆婆那话,她一直住在娘家,昨天才刚回来,是不是她给你打电话了?”刚上车,高洁就沉着脸问黄启明,本来今天她是不想来的,她讨厌农村人,说话粗,没素质。
黄启明没有解释,今天的事,纯属巧合。答应了要送老两口过来,正好今天歇班,又是星期天,带着老婆孩子出来,散散心,忽然间想去看看金凤,也就是看看,知道她根本认不出自己,也是向妻子证明,他和金凤,是纯粹的同学关系,没有隐瞒她什么。
“真的不知道这种病能治好,有时间,得仔细问问她,是谁给她治好的,用的什么方法,真是奇迹!”高洁看着黄启明,她知道,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撒谎,他可能说的是真的,那今天的事,是巧合,还是默契,但愿不是后者。
刚到郑德广家,看到门口聚集了好多人,怎么这么多人,不像来祝贺的,好像是村民,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三口子下了车,分开人群,看到郑德广正骂骂咧咧,不知跟谁,有几个人还在劝说着他,突然间,他身子往后一仰,不省人事了,众人都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