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的神情失落无比,毕竟她生平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无力徘徊在心头呢。
青龍……真的太强……
不愧是自己佩服的男人,就算今天自己拼了命的超常发挥,看来也是必败无疑。
她一想到这儿,突然再度涌上了崇拜感。
这样的男人真是伟大,又有本事。而且做事情很有分寸……
再一想到这儿,身后传来了一个让人有些许厌恶的声音。
哎哟,呵……呵……
我伸了个懒腰,坐起来说道:考试终于结束了啊……呼……气氛真是紧张,吓得我连觉都睡不好了。几次差点醒来。那啥,同学们应该考得不错嗷。恭喜恭喜。
郭青杰忍不住咆哮道:被你这个倒数第一恭喜了怎么就没感觉到快乐啊?还有你自己,你觉得自己考得好吗??
哈哈,分数无所谓,那不是有句话吗?重在参与嘛,我参与考试了,所以这比分数还重要呢。
众人一阵无语。
看吧!
大小姐心底对他更鄙夷了,这样的人和富有才华,极度浪漫的青龍比起来,简直赛低(烂透了)!
而郭青杰后来,对他的儿子这样讲述当天的故事。
高一二班的教室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
别的班都是尖子生成群,高一二班不一样,会学习的没几个,大多是整天八卦,混日子,偷看网络的孩子。
考试的同学,下了课,每每花四五分钟的时间,讨论题目——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他们没机会讨论了。
一帮同学们,如果多考十分,便可以自称学校排名的强者。但这些学生,多是学渣,大抵没有这样聪明。只有本事强的,才统领年级,考试的时候慢慢悠悠的,分数一出来,单挑几个人。
我从十几岁起,就在高一二班就读,老师说,我样子太傻,学习也没什么出息。就在班上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吧,而同年的人,虽然好说话。但有的喜欢欺负人,他们往往拿那些学习中流的孩子开刀,说学了也就那样。带着他们和自己一起变坏。
我跟他们学了几天,老师又说我沾不得他们的习惯,辛亏二营长的情面大,常替我挡事。我便成了班上一个无聊不受管却又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透明在班上,虽然没有什么不爽,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师们布置的作业总写不完,有时候,总是碰上考试了,突然觉得二营长滑稽,笑他几声。而且至今还记得。
二营长是考试很差又整天打瞌睡的家伙。他身材很魁梧,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穿着一件不起眼的外套。
二营长一起来,所有考试的学生便都看着他笑。
二营长,你这次又得零分了!
他不回答,对学习委员说:帮忙写两本作业,替我签一张放行条。
同学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要出去泡妞了!
二营长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跟一个校花在一起,还牵了手。
二营长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心理导师不能算泡……开导!学生仔的事,能算泡么?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刚正不阿”,什么“不近女色”,什么“当女人是土豆”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教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二营长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某天失忆,忘的一干二净。他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要去外国杀(sha)人放火了。幸而拳脚结实,便替人家打打架,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倔驴脾气。坐不到几天,便连自己一块锻炼成杀(sha)人机器。夺命不眨眼,吓的人害怕,不敢找他。
如是几次,叫他打架的人也没有了。二营长没有法,便免不了回都市,偶尔整治邪恶。
但他在我们班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欺负人。虽然他很霸道,有时候让人记仇。暂时记在心里,但不出一月,定然让你感觉他義薄云天,从心里删去对他的坏想法。
二营长收起放行条,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二营长,你当真很能打架么?
二营长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点威名也捞不到呢?
二营长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摇着头,嘴里自言自语。
这回可是除了他以外大家全是不懂的话了。
杀(sha)心太重,而且喜欢替别人承受痛苦。
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教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有一回他对我说道:你读过武侠书么?
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我便考你一考。何为侠者?
我想,恶霸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二营长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精神应该记着。将来做大侠替别人担当的时候,鼓励自己。
我暗想我和大侠的等级还很远呢,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么?
二营长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敲着书桌,点头说:对呀对呀!但是,世界上不是只有一种活在光明里的大侠,你知道么?
我愈不耐烦了,扭过头去。
二营长刚点开百科,想把解释给我看。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侠,指有能力不求回报地去帮助比自己弱小的人,这是一种精神也是一种社会追求。武侠……仁侠……義侠……都值得去尊重。
然而直到如今,我想他都没弄明白他自己算不算是一个侠。
有几回,路过小学听得笑声,孩子们也赶热闹,围住了二营长。
大哥哥,你是保护世界的大英雄吗?楚楚校长和安娜医生,还有晋曼菲主任和女老师们都天天讲你的故事呢。
他便苦笑着摇摇头,给孩子买糖。
孩子吃完糖,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他。
二营长着了慌,伸开五指将口袋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
直起身又看一看口袋,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大小姐只给了我五十零花钱。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二营长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学校快要放假,老师正在慢慢的改作业,忽然说:二营长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次作业没写呢!
我才也发现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旁边的段伍杰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和人打架身负重伤。
老师说:哦!
他总仍旧是不怕死。见不得有人受欺负,但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为了保护世界跟神仙斗法。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陨灭肉身,后来是灵魂跟神打,打了几亿年,身魂俱灭。
后来呢?
后来自己差点都没了。
没了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也许是死了。
老师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改作业。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暖气口,也须穿上棉袄了。
一天的下半天,放学了没有一个学生,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
借一本作业抄抄。
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右边一望,二营长便坐着。他的胳膊都不见了,另一只手已经瘦削的厉害。藏在外套口袋。
见了我,又重复说道:借一本作业。
老师也来了,一面说:二营长么?你还欠十九次作业呢!
二营长摇了摇头:往后再写,这一回的作业我当天写完。
老师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二营长,你又去打架了!
但他这回却不分辩,单说了一句:最后一次了。
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师,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师都笑了。
我把作业放在他桌上。他颤颤巍巍的从书包里摸出一支笔,不一会,他抄完了,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把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二营长。到了高三,大家都要毕业了。老师擦掉黑板说:二营长还欠十九次作业呢!
到下个月的毕业典礼,又说:二营长还欠十九次作业呢!
最后,同学们聚会可是没有说,再到老了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二营长的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