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中,宁溪溜达着回家,甚至还唱起了小曲儿,幼稚清脆。
天麻麻亮时,家人都起床各自收拾准备吃饭干活,宁溪犹自在被窝中挣扎,早起上学的日子真是苦恼啊。
还好今天的早饭有了松软的玉米面馍馍,一人半个,小口小口的就着米汤吃下,舒展熨帖。
背着书包上学堂,一天乐呵呵。
刚进学校就看到小学生们三个一团,五个一堆的在聊着什么,大都是不认识的低年级学生,她不以为意,径直坐到了座位上,吵吵闹闹中上课铃声响起,身着一件单衫,讲话打着冷嗝的数学老师林矾缩着腰进来。
哑着嗓子道:“今天我们来学习应用题的第二节,同学们先把书翻到28页,看一看左上角的例题。”
沙沙的翻书声中伴随着嘈杂的说话声,保持安静自己看书对这些半大的小学生来说真实有些艰难。
一个哭丧般悲戚和凌冽的声音越飘越近,窗户边的一些学生已经站起身脑袋探出窗外,等着吃瓜,刹那间,原本在讲台上写字的数学老师就被撞翻在地,前排的学生立即上前,可是无奈人小力微,并未在泼妇的魔爪下成功解救老师。
宁溪从后排上去观战,只见三十多岁长的还有些娟秀的粗壮妇女正骑在瑟缩瘦弱的林矾身上,用手扇打着他的脸,一群小学生无处下手,她看清是来人是李军媳妇后,心里有些想笑,绕到王巧英身后用手心里握的圆规使劲在她的腰间扎了一下,一声杀猪叫响起,林矾乘机从其倒落的胯下爬出。
王巧英嘴里嘟囔着:“谁扎了老娘,你们这群有人养没人教的小崽子”
话音未落,就被刚刚进门的李军一脚踹翻在地,王巧英被打懵了,道:“咱们家周周都那样了,你这怂包男人,除了打老婆,还会干什么。”
看着这披头散发,满脸蠢相的媳妇,亏自己以前还觉得她长的好看,忍她这些年。一向觉得面子比天大的李军一把拽住媳妇就拉出门去,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抽打声和妇女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教室里的小娃娃们都扒着门往外看,李军看到这一个个的小萝卜头,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回去看你爹打你妈去。”
神情温润,衣衫平整干净的陈壅对着缩在墙角的林矾淡淡道:“你回去换个衣服再来上课吧,我先在这里看着学生。”
林矾有些为难的张了张嘴,没有挪动步子,陈壅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道:“你去我屋子里拿一套衣裳先换上吧,给学生上课要紧。”
林矾没有推辞,接过钥匙迈出门去。
陈壅转身看到这一群嬉笑闹腾,丝毫没有被吓着的小学生,有些无奈,从小到大,都没有与年龄相差这么大的小孩子打过交道,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能让这些小毛头安静下来,这可比他当年在主席台上讲话难多了。
看到那个眼神明亮,却明显比旁边的孩子沉稳的小女孩,正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上,静静的看书,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可是明明他刚才进来时瞥见她正在用手绢擦着一个圆规,想必让那泼妇鬼哭狼嚎的停手的人就是她,昨天说动支书的人也是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都这样果断,他不由的平静下来。
他站在讲台的正中央,用低低的声音道:“今天的内容先自学,自学完成后,能够做出课后习题的同学每人奖励一颗糖。”
开始的吵闹声,大家都没有听清他前半段的话,可是这个糖字大家都听的真真的,有几个小孩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以前每年过年还能吃一回糖,这都连着三年没吃到糖了,待小孩子们再三确认他的承诺后,教室里面鸦雀无声。
宁溪觉得有些好笑,真是大人哄小孩的万能招数,偏偏百试百灵,尤其是在这个糖比肉贵的年代。
不过为何李军媳妇突然跑到学校来发疯,她还是很好奇的,好不容易忍到下课,还有人在那抓耳挠腮的做题,她已经悄悄从后门溜出去,准备去现场吃瓜,做了好事,不验收成果,怎么都觉得不爽。
刚走到门外,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她抬头腼腆道:“陈老师,我已经做完题了。”
陈壅笑道:“我看到了,还都是正确的,你怎么不来领糖?”
她本能的接道:“小孩子才爱吃糖。”
陈壅灿烂一笑道:“你不是小孩子吗?”
宁溪露出小虎牙微笑的回道:“陈老师,我是大孩子。”
“大孩子也是孩子,我说话算数,给你。”说着他从右边口袋拿出一颗红色糖纸包裹着的水果糖。
宁溪只得接下,并连道感谢,然后拔腿就走。
陈壅有些好奇,一个生在农家,吃饱饭都是一种奢望的女孩子怎会不爱吃糖呢,看她这着急走的架势,许是有急事吧。
他回头看见林矾已经换好衣服回来,穿着深灰色半旧棉袄的他不再缩着脖子,过来跟陈壅道谢后,进了教室。
陈壅在这本就是个闲差,名义上是来监督坏分子劳动改造,可是这里的所谓坏分子只有一个因出身不好的林矾,这个差事是他主动争取来的,他厌倦了那些你揭发我,我揭发你的日子,不如在这睡着热炕,看着村里的热闹悠闲度日,偶尔馋了,去镇上的食堂吃顿好的。
宁溪已经跑到大队部的院门口,可是那只小土狗正瞪着眼睛看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她吐了吐舌头,哼,小白眼狼,吃完我的香肠转脸就不认人了。
她也不好一直与狗对峙,只好绕到院墙后面,看到她昨晚的杰作已经成为灰飞烟灭,只余被烧的黑黑的外墙砖。
可惜未见那两坏小子狼狈的模样,真是令人沮丧。
一股清淡的栀子花味缓缓靠近,她起身看到陈壅一脸玩味的站在她身后,有些被惊着,逃课被老师逮个正着,是什么感觉,虽然他只是临时客串一下,也够让人尴尬的了。
他轻声道:“我跟你说说昨晚的事吧。”
在他轻描淡写的叙述中,宁溪得知了事情的后续发展,因屋子里都是烟,又急又呛之下,李周用凳子砸碎了门上方的一块玻璃窗子,可惜两个矮矬矬的浑小子怎么也够不着门框,后来烟渐变小了,二人也折腾累了,就睡着了,可是原本就没有烧炕而冰冷不已的屋子里,因为缺了块玻璃,冷风倒灌,李周和李杰都被冻感冒了,现在已经被送去卫生所了。
在卫生所里又是流鼻涕,又是咳嗽不止,李杰还好,用衣服蒙着头,呛的烟少一些,李周一直折腾着搞破坏找出口,就一直被烟呛着,得了肺炎。
先在卫生所拿了些药吃着,然后王巧英看着儿子生病难受,而且又花了仅有的一点私房钱去买药,支书还让她赔玻璃钱,说是没钱就慢慢从工分里扣。
她气急交加之下,就想到了罪魁祸首,不能去找陈干事,于是只能去找那个据说是坏分子的数学老师林矾,然后就发生了早上那一幕。
陈壅讲的委婉克制,可是架不住宁溪早就脑补出一幅幅铺天抢地,咳嗽连天,怨天怨地,独不怨自个的李家无赖画面。
不过想想他们现在自顾不暇,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她就心里偷着乐,看他们还有没有功夫总想着使坏,不过这还远远不够,自个沦落到这六十年前,小宁溪消失的罪过必须是他们的。
陈壅看着小姑娘尽力忍笑的样子,觉得在这吹着冷风讲故事也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