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清晰可闻,抬着宁满明的两个汉子越走越吃力,心里不住骂娘,这小矮个怎么这么沉呢,宁会芬心事沉重,并未留意他俩渐渐难看的脸色。
吴队长神色忧虑,队里的情况比他想的更糟糕些,他以前总觉得是张富无能,大家不服气他,故意跟他作对,才干活拖拉。
老队长在的时候大家还是很积极的嘛,上工下工都跑的贼快,热热闹闹的,多有劲啊。
可是他当上队长才短短半月,就发现许多无力之处。喇叭喊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出工,还没到下工的时间,就很多人溜号了,理由也很多嘛,什么猪跑了、鸡跑了、孩子打架了,都是紧急情况,也不好太过苛刻,新官上任如果再烧火,怕是队里要成为反面典型了。
吴家虽也是大姓,可哪比得上张家根深叶茂,还有支书坐镇,他又是顶了张富的队长,张支书表面上说是公事公办,但啥事都不跟自己商量,自己就直接去吩咐了,队里人也都配合着,这个队长真是屁股底下全是凉风,一天的暖和劲都没。
雪天难行,宁溪一直低着头走路,一脚一脚的踩稳了才敢走,就这样还是一不小心就打滑,真是吓出不少冷汗。
反之,宁成就走的潇洒多了,边溜边走,很是轻松,他看着落在后面的众人,等了一会儿。看大家哼哧哼哧的走近了,他严肃中带着些许羞意道:“宝平哥,我看前面的脚印越来越少,路不好走,你俩都抬这么久了,让我来换你吧。”
“好好好,你先抬会儿,我待会儿换你。”张宝平如释重负般停下,就要把门板递给宁成。
另一头的张兴平看着堂弟这急不可耐的样子,暗自叹气,真是丢人,能不能稳重些,自己拉着他主动跟着队长来抬宁满明,一者是当时事情紧急,在场的男劳力里面自己两兄弟最壮实,再者他没有躲避,而是主动上前也是为了缓和一下三姓之间的关系,吴生峰已经当上队长了,县官不如现管,顶着干没好处,宁家虽弱,可是记着老队长的人也不少,只要不牵扯太大的利益关系,大家还是愿意卖个面子给宁家的,今年的事看来,宁家似乎跟上面也有些关系,不能小看了。
张宝平停下后,张兴平不得不跟着停下,但是他却咧着嘴一笑,道:“成成,你还没长成,又瘦,别把你给压的不长个儿了,我俩能抬的动,姑父又不重。”
宁会芬见状,忙上前道:“我一路想着你姑父的身子,给忘了,你俩快歇歇,我和成成抬,让溪溪也给成成搭把手,大冬天的,你俩都累出汗了。”
说着手已经按到了门板上,吴队长大手一挥:“成成,你跟你妈抬一头,我抬一头。”又对着张家两兄弟道:“你们俩今也累着了,先缓一缓,一会儿再换我。”
言语间门板已经到了吴队长和宁会芬的手上,二人顺放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浑身轻松的跟着走在后面。
宁会芬觉得有些吃力,全身心都放在了雪地上,以保持平衡,暂无暇乱想。
宁满明心里有些愧疚,自己明明没有那么疼,却为了表现一下自己的功劳和重要性,让人家抬着他,看平时爽利硬气的婆娘眉头皱的紧紧的,他都想自己下来走算了,可是看着队长的黑脸,他又有点不敢,这要是让人家知道他撒了谎,以后在队里咋过呢。
再说,从那么高摔下来却没事,也没法解释,他怎么也没想明白,就地上一层雪,怎么会有软软的感觉,比自己家的棉被还软和。
脸吹的生疼,宁溪用袖子勉强捂着脸,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她已经无力思考,只想赶紧回到自家的热炕上,她倒是不是很担心她爸的的身体,她爸虽然是个大男人,平时却并不耐疼,如果真有什么大毛病,不会这么安静。她问那么多也是希望进可功,退可守,不能让她爸白摔这一趟。
几人换了好几次手之后,终于到了宁家大门口,去的时候都悬着心,没觉得重,回来的这一路上可真是累死个人,抬进家门几人就连客气的力气都没了,直接进门上炕,烫烫的热炕才让人有些回魂。
在家里的宁花早已经烧好了两壶热水,还有一锅米汤,宁溪早上做的饼子也在锅里温着呢,看大家回来,心里又急又乱,正要问问,宁溪就拉着她出去了。
“姐,有热水吗?有吃的吗?”
“有有有,饼子米汤都在锅里,我这就去端过来。”
“姐,你把米汤给大家一人舀上一碗,饼子先悄悄藏起来,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家天天能吃上饼子呢。”
“溪溪,人家把咱爸抬了那么远,都累成这样了,给吃个饼子也算是咱的一点心意呀,快过年了,奶说好好吃几顿饱饭,后面还会有饼子吃的。”
“姐,我不是怕没饼子吃,是怕被人误会。”
“不会的,大家都是一个队里的,谁家什么情况都知道哩,谁家还不偶尔吃顿干的呀。”
“姐,我做的饼子你吃了吗?”
“还没,本来想等着你回来一起吃,后来听他们说爸从门楼上摔下来了,就吃不下了。”宁花拉着宁溪边走边问:“爸到底怎么样?要不要紧?”
“不是很严重,你放心,我先把热水提过去,你慢慢舀米汤。”
宁溪麻利的拿了四只碗,提着热水壶过去了,她走到门口时,悄悄往每个碗里放了一点白糖,把碗放在炕边倒上热水后,招呼他们道:“队长,兴平哥,宝平哥,先喝些热水,暖和暖和,折腾了这半天,我姐熬的米汤也成糊糊了,你们别嫌不好,我去端来,一人喝上一碗。”
张宝平嘻嘻的笑道:“不嫌,不嫌,我都快饿死了,吃啥都能行。”心里乐开了花,谁还会嫌米汤稠呢,家里的米汤都能照见人影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也不给人吃顿饱饭。
吴生峰摆摆手道:“溪溪,不要忙了,我喝些水就走,家里饭都做好了,你们也赶紧去吃吧,看看你爸怎么样,我完了去跟支书商量一下,看这个事该怎么办,有啥变化你让你哥赶紧来给我说。”
说着话端起一碗开水,边吹边喝,热水下肚,暖和了许多,可是这水怎么有些甜,好像放了糖一样,这糖可是比肉都金贵的东西,宁家也是有心了,砸吧着嘴,仔细尝者这难得的甜味,心里却有些苦涩。
这没几天就要过年了,队里要分给社员的钱还没着落呢,自己上任的时候,张富躺在床上生着病,也没跟自己交接什么,前儿支书说要卖板子,他才跑到出纳跟前问了问,才知道今年该分的钱只有不到一半,总不能再欠着了吧,去年每家还欠着几块呢,农民在大集体里平时也没个来钱的地方,都眼巴巴的盼望着过年时队里给分点钱,一年的上学,吃药穿衣,添补吃食,油盐酱醋都靠这个呢。
“是糖水啊,溪溪,你家在哪儿买的糖,大队部的供销社说是没糖啊,我妈还想着用家里的鸡蛋换点糖过年做糖包子呢,我妈做的糖包子好吃的不得了。我一顿能吃六个。”张宝平兴奋道。
“那都多少年前事了,婶都两三年没做过糖包子了吧,现在连个喝糖水的糖都没有,哪里还有糖做包子。”兴平感叹着,神情里更多的是怀念,又补了一句:“糖包子算什么,糖麻花,糖油饼,糖鸡蛋,都很好吃啊。”
“哥,别说了,再说我就要饿死了。”
看着你来我往的两兄弟,吴队长陷入了沉思,这些以前过年时候的必备品,都成了奢望了。
宁溪去端米汤时,宁花已经尝过饼子了,再不提把饼子端出去吃的事了。
吴队长喝了碗米汤就急着要走,他心里还一堆事呢,看了一眼宁满明就急匆匆的出门了,看到出来送他的宁溪,他停下脚步,问了一句:“你知道哪里能弄到糖吗?英子上次算完账回来说,你给她们喝糖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