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卷这活儿跟乔明渊他们没关系,交了卷,被号军领着回去收拾东西,第一排的人都汇集到了贡院门口。乔明渊见沈秋池在其中,面带笑容,知道他定然考得不差,忙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
恰好人齐了,号军开了门,放他们出去。
出了贡院就可以说话了。
那一路跟着乔明渊的两人忙喊住他:“兄台,承蒙你在贡院照顾,却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他二人有心同乔明渊结交,先自我介绍:“我叫杨玠,临州府人士;他叫褚羽,乃洛平府人。我两俱是平雍十九年的秀才出身。”
“我乃平遥府人,姓乔名明渊。”乔明渊回了一礼,笑道:“二位兄台俱是客气,天下士子同读圣贤书,本该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本是应该。你们也照顾我的,若非两位兄台,我今日就得饿着肚子考完,估计得熬到黄昏。”
“明日还要再考第二场,你累了一夜,今晚可以回去睡个好觉。”杨玠道:“下场进了贡院,我两也学着你带些油米,跟你蹭蹭伙食。”
“好说,好说。”乔明渊忙道。
两人做了礼,便告辞走了。
等两人走后,沈秋池才开口道:“这两人是你在贡院认识的朋友?”他有些惊奇:“不是不能说话吗?你怎么还交到了朋友?”
乔明渊将杨玠和褚羽蹭饭的事情说了,沈秋池满是讶然:“这样也行!”
他们交卷是最早的,出了贡院,外面等候的人却也等了好一会儿了,丁宝林和陈秋平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瞧见两人率先出来,忙迎了上来。
丁宝林问:“你们怎么交卷那么早,不多检查检查?”
“也没什么可检查的,该写的都写了,在里面受累还不如出来休息。”乔明渊道。
陈秋平点头:“是这个理儿。累了吧,快些回去睡一觉,养好精神,明天还要考第二场。”
“我们陪老师等一等其他人。”沈秋池垫着脚往贡院里看:“也不知道董路和林则惜怎么样了,还有邱为他们都还没出来。”
“你们在这等又不能改变什么,听老师的安排,先回客栈,这里有我和陈先生。”丁宝林不同意两人在此苦等,撵人先回去。
乔明渊和沈秋池也的确是累坏了,想着他们可能没那么早交卷,便听了丁宝林和陈秋平的话先回去休息,乔明渊差不多一个晚上没睡觉,困倦得厉害,到了客栈连饭都没吃就睡下。沈秋池简单扒了两口饭,也脱衣上了榻。两人还念着要睡醒了去等林则惜他们,偏躺下去后就好像被人抱住了,连梦都没做一个,睁开眼睛,太阳都快落山了,林则惜他们自然也早回来,这会儿都睡下了。
两人心里不放心林则惜,想问问他考得如何,偏又不忍吵醒他,吃了饭后,便都各自回房。
次日天不亮,第一场的经历再来一遍。
因第一场的搜查严苛,想夹带的、考场作弊的全部都清理了出去,第二场搜查就快了许多,大家有了经验,少吃许多苦头。
乔明渊进了考区,到了号舍跟前,一切还是熟悉模样。
他仍旧是先检查号舍的顶棚。
这一看,就发现号舍的顶棚明显多了几个细小的孔,那孔也没多大,但因为乔明渊看得仔细,一眼就发现了。
他立即看了一眼外面站着的号军。
外间的号军仍旧是前几天的那些人,迎着他的目光,号军毫不惧怕,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
乔明渊心头犯难。
八月的天很复杂,一会儿艳阳高照,说不定转眼就开始倾盆大雨。昨天出贡院的时候天气还特别好,今儿起来明显觉得空气湿润了许多,是有雨的节奏。他所在的这个考区并非明远楼下,位置不佳,号舍又是临时搭建的,质量不高,只要下雨,他必定要遭殃。
这几个小洞明显就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是昨日跟号军闹了不愉快惹来的报复,还是上面的人刻意安排的?
他拿不准。
拿不准也没法子,现在还在考试,他总不能跟号军闹起来,更不可能闹到主考官跟前去质问什么人要害他。他一个无名无分的乡下小子,正经靠山都没一个,找谁说理去,这理能说吗?除非他不考乡试了,否则只能自认倒霉。
他垂下头,心中憋气,动作没停。
先从行李箱里找出了一块雨布,系在了头顶。雨布能挡水,但如此一来,号舍的光线就不好了。
但雨布也不是万能的,若真下了雨,小雨还好,大雨是万万挡不住的。
之后归置物品,一应准备不必再提。
第二场的进程比第一场快,到了午时,考生全部进入考区,试卷跟着也发了下来。
第二场要考的东西比第一场要简单一些,试论题一道,其他为公文写作题,诏一道,表一道,另有三道试帖题。
乔明渊看过之后,胸中有了思路,一点没耽搁的开始磨墨,在稿纸上写了起来。
到了第二场,有人害他的认知更强烈,他便不能像上一场那般磨磨蹭蹭。一口气写了底稿,修修改改之后,天快黑了,他点了台灯一口气将答卷誊抄在试卷纸上。抄完之后,乔明渊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号军,对方也正看着他呢!
四天了,这些号军换来换去都盯着他,私怨的可能几乎没有,应是得了上面的吩咐。
“呵,真看得起我。”乔明渊小声嘀咕。
不过心里倒是知道,他压根没什么大靠山,又得了小三元,被人盯上是正常的。
只是就不知道盯他的人是哪一家?
通山书院的五个月没白读,他如今早已不是当初下河村的乡下泥腿子,盘点时局,纵观朝廷,他心中对各个派系均有所了解。
岳西省是谈家的天下,他能拿下小三元多多少少跟谈家有关,明里暗里多少人已经将他划分到了谈家一派。但谈家在岳西省看似只手遮天,其实也不然,岳西省里仍旧有很多其他派系的人,例如李家、高家和贺家,在岳西省都有涉足。
若有人不想看到谈家独大,自然就不会愿意看到有谈家势力的人脱颖而出。
乔明渊感到很冤!
他真想跟派来盯他的人说,他真不是谈家派系的,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此时跟谈家划清界限,似乎不会有人相信。
罢罢罢,自己小心一点,考完了再说!
存着这个想法,乔明渊一鼓作气,一直写完了四道题,只剩下几道试帖题时才停笔休息。
此时已经天色全黑,肚子里饿得咕咕噜噜的叫,先前杨玠和褚羽来看过他,见他一直在写,两人也没打扰的回去了。乔明渊写完之后,休息时间就快用完,他抓紧去洗了米,回来煮饭吃,路过杨玠的号舍,见他写得入神,也就没喊人。
一锅粥还没煮好,天空轰然惊雷,竟下起了大雨。
怕什么来什么,乔明渊手忙脚乱的将收纳盒放在睡袋里,防止试卷入水,又将睡袋放在干的地方,自己开始折腾起号舍的顶棚和雨布来。
这雨一直下到入夜,才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此时乔明渊已经浑身湿透,号舍里只一小片地方还是干的,已然没法睡。
号舍的门是一块布,布被大雨打得早落了下来,没了遮挡之后,夜风显得冷凉。不多时,乔明渊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喷嚏。他也顾不得心疼银钱,带来的炭火点上,让自己暖和起来,又烧了热水,冲了一包感冒灵喝下去。
他原本不想动木板桌,此时地面是湿哒哒的,只能将办法打到上面。
点着台灯,连夜答完了试卷,将试卷装入收纳盒,他便拆了木板桌,用木板桌当床板,将睡袋放在上面,脱了湿哒哒的衣服钻进了睡袋里。
睡到天蒙蒙亮时,乔明渊浑身冰冷,起来一摸睡袋,都被雨淋湿了。
他不得已起来,将睡袋卷好,又收了笔墨。
挂着试卷袋去打水煮粥,那炭火已湿哒哒的点不燃,好在杨玠带了,给他送了,乔明渊煮了三人份的米粥,褚羽带了鸡翅膀来,用油煎了,各自配一个鸡蛋。杨玠和褚羽吃得满眼全是感动,他们大老爷们的做不来灶台的活儿,昨天见乔明渊忙碌,都是啃的干粮,在贡院里吃一口热的不容易啊不容易!
不过,杨玠等人还是注意到了乔明渊湿透的睡袋和头顶的雨布,两人什么都没说,目光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二场虽说考三天,第二天就可以交卷,午时一过,受卷官就会来巡场,如果有人想交卷就可以在这时交给受卷官。
受卷官来时,乔明渊毫不犹豫的就交了。
大步踏出贡院的大门,他回头看高大威严的贡院,心中涌出一股豪情——
我有九天凌云志,尔等宵小枉拦我?
他扬天一笑,那背影竟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然,关门的号军目光一愣,一时间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他揉了揉眼睛,泛着嘀咕关上了门。
就在乔明渊大步离开贡院时,第一场的考卷已经完成了整理。有错字、卷面不洁的全部落卷不取,其他的则送到弥封所封名,后到誊录所誊抄。考生所写为墨卷,誊抄为朱卷,这是为了怕考官认得考生字迹帮人作弊而设的程序。考官阅卷,只看朱卷,一应程序走完,才会送到考官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