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些地契,乔明渊心情格外复杂。
当初想读书,很大程度就是被乔老爷子影响的,想着将来中了举之后能让乔家人免了田税。那时候眼界不高,但也知道中了举之后能庇护全村,做下河村最大的地主老爷。跟着卫轻轩学了这么多年,他的眼界提上去了,心思跟着也变了,他觉得自己在成为下河村最大的地主的目标上,还可以更雄伟一点,比如庇护一方百姓?
乔明渊的手轻轻点着地契:“祖爷,就算是两成租子也不少,而且投佃过来,地都成了我名下的东西,族里人没意见?”
“能吃饱穿暖,谁会有意见?”乔族长摇头。
这些地契里面有三十亩就是他家的,他平心而论,每年少两成的租子真的能省下来很多,折合成银钱都能给家里添好几样物品了。
他想了想,又带了几分试探的补充:“再说,明渊你是大家伙儿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的人品大伙儿信得过,地契挂在你名下,你还真能给大家吞了不成?”
是不会要。
乔明渊心里清楚,但他觉得此时不妥。
“祖爷,我是什么人大家清楚,可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今年才二十,以后我还有子子孙孙,我不能保证以后子孙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按照大盛的律令,地契写了谁的名字就是谁的,将来若我不肖子孙犯浑,我在地下连管都管不着,又当如何?”乔明渊想了想,便道:“能庇护父老乡亲,让大家少些蹉跎,我挺愿意,不过我这人就怕麻烦。”
话已至此,乔族长知道他心里的顾虑了。
他提议:“如若不然,你写个收据给大家伙儿?”
“朝廷只认地契。”乔明渊道。
乔族长回他:“朝廷有朝廷的律法,家族有家族的条款,若将来你的子孙不认收据,朝廷律法管不到的,家族条款总能约束一二。再说,你这些担心都多余,你和绾绾都是不错的孩子,将来你们的后代还能成个逆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脱就显得不近人情,旁人也会说他发达了就忘了乡里。
乔明渊想了想:“既然祖爷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处理吧。不过,祖爷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绾绾做着买卖我有朝廷的廪食,不缺乡亲们的这口粮食。我这次在通山书院求学,倒也涨了一些见识,听人说通山书院以前就只是一个族学而已,我想着要惠及乡里,免口粮食未免短见,帮扶乡亲们也不能靠我一人之力,他们也得自己立起来。”
乔族长竖着耳朵听。
乔明渊将自己的意思细细说了。
地可以挂靠在他的名下,这样一来大家少交田税,一年能省下不少口粮。但租子不能不交,就按照乔族长说的,收两成租子。
只是这些租子他不要,他提议交给乔家人打理,每年收了租子换成银钱,这些银钱交给族里,由族里办个族学,请几个靠谱的夫子来教授,族里有适龄的孩童就送到族学来,哪怕将来考不上举人秀才,识几个字也多条出路,不必再辛辛苦苦的地里刨食还落个食不果腹的下场。
这个提议让乔族长很心动。
乔明渊说得没错,谁也不能帮谁一辈子,最重要是自己得立起来。
眼下各家各户不是不想让家里的子孙念书,而是没有这个余钱,如果族里能兴办族学,说不定将来还能多出几个举人!
送走了乔族长后,乔明渊回到东厢房,慕绾绾正蹲在地上将他行李箱和考箱里的东西一一收拾出来。脏衣服堆一边清洗,笔墨纸砚都归置到书房,将所有东西都安排妥当后,她才得了空跟乔明渊说话。
乔明渊坐在桌边,漫不经心敲着桌子,有些忐忑的瞧着她,将方才跟乔族长商量的事情说给慕绾绾听。
“我是这样想的,以后咱们的路还很长,若不让家族立起来,难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找到头上,没来由多操许多心。事先没跟你商量清楚,你会不会怪我?”
做地主夫人,吃穿不愁,大概是每个女人都想过的日子,他就这么拒了,真怕她不高兴。
慕绾绾闻言一愣:“收租子的钱很多?”
“不多,也不少吧。”乔明渊道。
慕绾绾细细想了一番,又道:“你这样做其实挺好,你想想,每次乡试朝廷取多少举人,若每个举人名下都有几百亩田地,朝廷一年要少多少田税?户部那边总是收不上田税,日子久了,国库不得空虚?虽说商税高些可以补进来,但长久以往迟早要分崩离析,这是祸患事。现在朝廷不管,以后铁定要管,将来多半举人的日子不会有这么好过,朝廷要么限.制一二,要么直接取消这个制度,名下田地多不见得是好事情。”
乔明渊深以为然:“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我原本并不想要乡亲们投佃,可眼下并不是提出来的最好时机,这是折中的法子。”
他若刚刚中举便不理会族里,人言不免说他寡情薄意。
这事缓缓图之。
慕绾绾又道:“再则,地里的产出能有多少?我名下的买卖做起来,一年的收入就够你买千亩良田,咱们家不缺这个,我也不贪心这个。”她看他一眼,抿唇一笑:“你有心征求我的意见,这很好,说明你心里我挺重要的,我很开心。比起银钱这些来,我其实更盼着你将来能有出息,借着你的蒙阴,我能找到父母兄妹。”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努力的!”乔明渊拍着胸脯保证。
很快,投佃的事情就办了下来。
乔明渊是乔姓一族的人,乔家出了这么一个举人老爷,别的不说,村子里的人至少都能沾沾光。乔族长牵头处理,在乔姓一族开了大会。虽说是乔姓一族的会,其实来参加或看热闹的外族人不少,听乔明渊说接受大家的投佃,但地里的租子他不要,这钱交给族里办族学,供家族子弟们上学找出路,族里的人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眼瞅着乔家是如何将日子过得红火起来的,谁不眼红羡慕?可惜以前没钱,供不了自家娃儿走这条路,现在族里说族里来供,谁还舍得耽误了自家孩子?
为了这个,乔姓一族的人瞧着乔明渊的目光滚.烫,都说他做人做事厚道,是个善人。
大家在那纷纷攘攘的说着话,把前来看热闹的外族人说得心动,便有人问乔族长接不接受其他外姓人家的孩子来族学念书。
乔族长和几个族老对视一眼,他笑道:“族学是乔家人建的,租子是我们乔家人出的,夫子是用家族的人出的钱请来的,当然是得紧着我们乔家的子孙后代供。几位陈家老哥别生气,你们有那心为子孙后代.考虑,不若去跟陈里正提一提?他是里正,总有法子帮大家解决问题。我只是乔家的族长,只能管着我们乔家的人。”
方才说话的确然是几位陈家的老哥,听了这话都有些梗。
他们觉得自家族长虽说是里正,其实没有乔族长有本事,这两年乔家在乔明渊的帮扶下,又有乔族长主持大局,瞧着干了多少大事?
先是小山头那边支起来买卖,卖地分钱,后来又有妇人去那边做些零工补贴家用,日子没那么捉襟见肘;眼见着如今又要办族学……
心里的醋坛子打翻,同时,他们也埋怨上了自家的族长。
这还不算什么,很快,新的矛盾就来了。
乔家的族学很快成立了,钱是大家伙儿一起凑的,选了乔家祠堂旁边的地皮,一族的男人们齐心协力,趁着秋收后农闲,两天就将族学的房屋垒了起来。
乔明渊想到若要往上走,做官也需要族里人帮衬,能培养出官场上的帮手更好,对族学一事十分上心。他出钱出力,没让族里的人垒泥土房,而是从县城那边拖来了砖瓦,建了几间敞亮的砖瓦房。他是新任的解元老爷,解元老爷要用砖瓦,听说是建族学,县城那些做泥土买卖的都鬼精,一个个上赶着做好事,倒没费什么心思就凑齐了。
有了房子,桌椅板凳很快也到位,是从各个地方的木匠那儿定的。他们本村就有五六个木匠,进度极快。
这些都不用乔明渊监工操心,他也不是卖力气的人,真正要他奔波的是为族学找先生。
消息放出去,比想的容易得多。
凭着他这解元老爷的名头就已经十分响亮,听说来乔家的族学能得他亲自指点一二,多的是秀才愿意来下河村教书。
乔明渊左挑右选,挑了四个人品、学问都不错的秀才做族学的先生,按照商量好的,族学的孩子不用给束脩,每个月给四个先生一两的银钱补贴家用,另外每月给先生放两天假;逢上官府主办的考试,先生愿意去的话族里还给假期,条件可以说是格外优厚。
乔家的族学在九月二十这天正式揭牌,从这天开始,乔家的男娃基本都告别了田园生活,背着布包踏进了族学。
族学建得敞亮,桌椅都是新的,还给发一套书、一套笔,从未读过书的孩子们都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