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吩咐完了两个小奴出宫去丞相府又一路叮嘱亲送至出宫这时再返回昭阳殿,刚进院子里就看到这样一幕。知道太子血气方刚的毛病又犯了,这时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可不是小事,阿秀立刻大步奔来,一把扯住了太子。
“殿下不可”阿秀用力揪住了元钦。
元钦力大,又是在气头上,一把就推开了阿秀,抽出匕首,向着落英而去,怒喝道,“此等鄙妇,留她何用”
阿秀被元钦大力一推摔倒在一边,等他爬起来再追过来时,已经晚了。
落英听到元钦的怒喝声转过身来,再看到时,竟见元钦握着匕首向她冲过来。落英也大怒。刚就听到太子骂她是“鄙妇”,落英已是不能忍。现又见元钦是要来杀她的样子,就更满腔是怒,全然忘了一切。
见落英返身迎上太子,桃蕊赶紧追过来,一边低声提醒,“公主,太子毕竟是主上的儿子。”她是想提醒落英不要伤及太子。
元钦已经用匕首刺来。
“快去快快快”阿秀急得团团转。可到头来才发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这样的场面谁能拦得住皇帝在病中,大丞相和长公主已经去回禀了,还没来。
宫婢们不是惊慌的,就是无措的。虽然大魏宫廷一向多舛,但是像这样太子和母后利刃相向,直接撕扯在一处的倒还真是没见过。
元钦毫不留情地直接用匕首刺来。
落英一句话没有,止步看着元钦冲过来,明晃晃的利刃对着她便刺。落英稳住心神,看准机会,头一侧躲过了利刃让过了元钦的锋头。然后突地一把抓住了元钦的手腕一扯顺势推了元钦一把,借元钦之力让他身子往前一扑,接着便是狠狠一脚踹在元钦背上。
太子元钦因为没有防备,挨了重重一脚扑倒在地。
最让人没想到的是皇后一连串的动作干脆利索,宫婢们全都目瞪口呆,院子里顿时就鸦雀无声了。
谁都没想到柔然皇后居然比骑射尚佳的太子元钦还厉害。
整个过程落英一句话没有,倒是太子元钦口中粗鲁。
元钦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从地上翻身起来双目血红,怒道,“鄙妇该死”说着便要来擒落英。
“住手”大殿檐下传来一声怒喝。
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了那个人,原来是皇帝元宝炬。
外面吵闹如此,他自然会被惊醒。只是他没想到居然是皇后郁久闾氏和自己的儿子、太子元钦打在了一处,这让他心里烦躁至极。
大丞相府后园的书斋门外,等到云姜恍惚清醒过来的时候突然觉得一片寂静。回想起来,走神的时间可真不短了。刚才隐约看到有什么人去了夫人元玉英的居处,然后便看到长公主的屋子里灯亮了。现在又归于寂静,灯却依然是亮的。
这时才想起,于谨、赵贵两位将军已经辞出了,自己代郎主送客回来一时被夫人那边的异常吸引注意力格外担忧起来,就把书斋里的郎主给忘了。夫人病体才初愈,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事在深夜贸然打扰这让她想起刚才郎主出去见宫里来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云姜知道这些都不是她该去管的事,暗自担心也只能压抑下去,转身放轻了步子放里面走去,想着郎主也许睡着了。睡一会儿也好吧,最近几乎夜夜如此,郎主为了大魏就不顾惜自己,还要想着夫人的病,这样下去可怎么能长久
灯油将尽,屋子里比起刚才议事的时候光亮暗淡了许多。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好像没有人似的。云姜进来回身轻轻关好门,再转身仔细一看,郎主宇文泰坐在筵床上靠着抱腰凭几睡着了。
他的样子似乎本意是想独坐一刻,也许是想静静心,可能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睡着了。
云姜脱履仅着袜后走过来,足下无声。
灯光虽暗,但正照在宇文泰身上、脸上。云姜从来没有机会可以这么近距离又无顾忌地大胆仔细去看他。
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跪坐下来,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看到宇文泰在梦里还微蹙着眉头,云姜心头突然疼了一下。宇文泰的手肘支在凭几上,用手撑着额头,好像不胜其苦的样子。
大袖滑落露出小臂,筋脉毕露,汗毛丛生。这样一只手臂,让人觉得力不穷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梦里感觉到异常,宇文泰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便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一眼就看到云姜正跪坐在他在面前,身子略倾着正很认真、仔细地看着他,好像在研究什么。
他的感官感受着她的气息弥漫。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本来若隐若现,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特别明显。宇文泰受到了这种香气的刺激。这种香气如王者之香孤芳自赏,不在意是否得到别人赞许。
“卿如此偷窥夫君,意欲何为”宇文泰很自然地坐直了身子,但恰好就不着痕迹地主动贴近了云姜。他语气里有一种调侃般的暧昧,又带着点温柔的疼爱,和刚才与于谨、赵贵等议事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正因为看到他刚才不苟言笑,专注至极;此刻又温柔如水、轻言浅笑才让云姜格外动心。她没想到宇文泰突然醒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顿时害羞得胀红了脸,垂眸不敢再看他。
“郎主困倦了吗”云姜声音微颤着身子往后躲了躲。
“正想和卿共寝。”宇文泰怕她再躲,倾身向前同时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这么真实地抱在怀里,心里也好像一下子就踏实了。他说的也不是假话,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与她并寝他可以睡得很安稳。
云姜这时抬起头来,两个人几乎贴面,宇文泰正目中满是柔情地看着她。
“夫君辛苦了。穷夫匹妇不知国家之虑,夫君却要举内事、清外患,奉养百姓不使其苦,扫除四夷使社稷一统而归于主上,何其难也”云姜颤着声说不下去了,一颗大大的泪珠挂在眼角欲下不下。
宇文泰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他并不是智只恋朐的人,从不愿为愚人之计。即便是内忧外患如此,也从不肯屈就。心里深深地明白,以尧舜之道为国基,方能兴盛百世。善歌者人续其声,善作者人绍其功,他要创的是百世之基,而不要一时的霸业。他不要再留给后世宗庙倾覆、社稷分裂之祸。国以富强,民有所养,百代不绝,这才是他所期望。
只是,谁真正懂他的心思
宇文泰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姜。
云姜看到他那一双点漆般的眸子里亮晶晶的,竟是一层泪雾。
宇文泰脸红了,他竟受不了云姜这么含笑直视。借以掩饰地搂紧了云姜,用双唇轻轻碰了碰了她的耳垂,低语道,“吾与高子惠孰强孰弱”
他的气息暖暖地喷薄在她耳边、颈间,让云姜几乎不能自已。可没想到他竟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语气又像是个小孩子。云姜心里暗笑,也极温柔地主动搂紧了他,恍如慈母般低声笑道,“妾不知高子惠,只知郎君。”她语气里又带着一种小女孩的崇拜和娇憨。“郎君知利害、懂进退,擅凿擅基,必能成就百世之功业。”
宇文泰听她这样的话,心头狂跳不止,一时抱着她实在不忍分离,却未再说什么,把激动振奋不已的心思在心里暗暗疏散开。过了好久在云姜耳边又低语,“盼卿卿为我生育子嗣,以绍我之基业。”
这也许是宇文泰一时情动的话,当云姜不敢当真。嫡夫人长公主元玉英育有嫡子,别人绝不该动这个心思。即便云姜再有所生育,兄友弟恭才是基业传承的根本。
当然也容不得她再说话,宇文泰侧低下头来吻她,缠绵不绝。
云姜仰头承受。
“郎主郎主”书斋外面传来奴婢的急呼声。
宇文泰和云姜都没听到。
忽然“砰”的一声书斋的门被推开。
那个奴婢急急而入,已经走到近前,大声唤道,“郎主”
云姜被吓了一跳,急忙脱身出来,忍着心跳回头看。
宇文泰满面不悦,倒是神色镇定看着那个奴婢问,“何事”
“太子身边奴婢有事求见,说皇后忽闯主上寝宫,太子怕生事,请大丞相即刻入宫。”奴婢跪下回道。
云姜的身份早就明了,奴婢的心思全被宫中大事吸引,根本没心思管郎主和妾室刚才在做什么。
云姜这时也镇定下来看着宇文泰。她心里总觉太子之请不妥,但又深知道这样大事郎主自有主意,用不着她多说什么。
眼看着宇文泰站起身来便往书斋外面走去,她也起身跟在后面。
谁知道宇文泰刚出了书斋,迎面便看到夫人元玉英被奴婢们簇拥着也正往这边来。
前面两个奴婢提灯照亮,可以清楚地看到夫人衣饰周全,一丝不苟,不像是刚刚从榻上起身的样子。她身后跟着南乔,并没有扶掖。看来元玉英身子还算稳妥,宇文泰暗中松了口气。他心里明白,宫里后元玉英一定是知道的。
宇文泰身后的云姜看到夫人元玉英心里一喜,便不再跟得那么紧。她知道夫人最懂进退,有分寸,而且有什么话必会劝谏,也不显得突兀。
宇文泰却顾不得别人已经迎上去,他一把扶住了欲要对他行礼的元玉英,不肯让她多一点劳累。
“怎么起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忽然扫一眼元玉英身边的奴婢们,似乎是在责怪她们。
“大丞相欲往何处”元玉英不理会他作为丈夫的关切问候,盯着他问道。
宇文泰还是扶着她肩臂处,面色阴沉起来,看着她似乎在探究什么。“夫人想必也知道了吧”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他。
“这个时候大丞相不宜入宫。”元玉英一再呼他“大丞相”借以提醒。
“为何”宇文泰反问。多年夫妻,他用不着转弯,也用不着客气。
“焉有外官置身于主上家事之中的道理”元玉英以问相答,一双眸子盯着宇文泰。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宇文泰总觉得元玉英话里似有所指。
奴婢们也安静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些数年前的往事,杀左昭仪元明月,废皇后乙弗氏历历就在眼前。甚至郎主和废后私通,废后有妊生子在府里也并不是秘密了。
奴婢们不敢看郎主和主母,低下头去。
云姜不安地看着宇文泰和元玉英,但她并未动一动,仍然立于宇文泰身后的稍远处。
“丞相以为帝后之事是大魏与蕃邦的事,便是国事,自然不可不管。想必丞相也听了禀报,柔然皇后今已有妊。这时昭阳殿里主上与太子是父子,主上与皇后是夫妇,皇后之子与太子是异母兄弟,已经是不甚其乱。就算是真有纠缠不清的事,丞相毕竟是外臣,又如何为主上决断家务事如何能不让人生怨”元玉英语气放和缓了些。
她见宇文泰神色也缓和下来,又劝道,“妾以为,丞相正宜置身其外。若是宫中帝、后、太子人人怨怼皇后,对丞相有什么好处丞相以为主上家事乃邦国事就更不宜这时涉入其中。太子如今由嫡变庶,柔然皇后又将出嫡子。皇后若生子,将来柔然可汗又会如何不论保太子还是防御柔然,丞相都不宜在此时卷入宫中的纷争。”
这话说得有见识,有道理,云姜听着也跟着松了口气。
宇文泰这时方才诚恳问道,“照夫人的意思,难道放任不管”
元玉英看着宇文泰提衽而跪,“夫君不必忧虑。妾乃命妇,愿为夫君忧劳。”她抬头仰视着宇文泰。
所有人都安静了。
连奴婢们也忍不住暗中看着主母。
云姜虽知道主母敬爱郎主,但没想到竟如此为宇文泰着想。即便身病至此,乃为他劳心劳力。云姜眼里也蒙上了泪,低头强忍了回去,不敢再看。
宇文泰也完全出乎意料了。他心里顿时被狠狠一撞,俯身双手把元玉英从地上搀扶起来。
“卿好不容易才好些,我岂能让卿再为我忧劳若真是劳碌了卿,我又怎么不担心、忧虑”他扶着元玉英不肯放手,看着她目不转睛。
“妾只为夫君,有何不可”元玉英语气里甚是果决。
她不只是他的妻子,她还是大魏的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