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斩风的意识还是模糊的,他强撑着和苏慕白说了几句话后就又昏了过去。
确切而言,他现在就像是浮在一片冰冷的水里,他已经被冻得麻木,除了伤口的地方还有痛感以外,他其他地方都没有了知觉。
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想沉沉睡一觉。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再叫着他,让他醒过来。
醒过来,醒过来。
墨斩风不安地皱着眉头,但始终没有睁开眼。
墨儿坐在他的身边,帐子里就只剩下了墨儿和墨斩风。墨儿看着墨斩风因为流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从眼角滚落,她伸出手,颤抖着抚平了墨斩风的眉心。
她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墨斩风为皇帝挡剑的瞬间,血从墨斩风被刺伤的地方顺着剑身流出来,那一瞬间,她眼里就只有那抹鲜艳的红色。
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绝望害怕过,担心他会很痛苦,担心他受伤,担心他就这么死掉。
墨斩风在她眼里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他武艺高强,处事稳妥,仿佛无所不能,但这就是这样一个她认为无所不能的人,她的英雄,现在就躺在床上,前不久还在命悬一线。
墨儿小声地抽泣着,不敢太过大声惊醒了墨斩风,她放在墨斩风眉心的手向下,想要看看墨斩风的伤口怎么样了,但还是犹疑着收了回去。
她小声地呢喃着:“斩风,斩风……”
因为这一出变故,秋狩也不欢而散,皇帝遣散了众大臣,一个人坐在帐营里,头痛地扶额。
秋狩是精心筹办的重要活动,守卫森严,他和兵部尚书还特地挑了好些身手不错的羽林卫守着,而且所有的人在进入前都会被搜身,除了需要表演的人——但需要表演的人的剑都是尚未开封的,就是为了预防有人图谋不轨。
没想到……老皇帝想着那致命的一剑,不禁一阵心惊肉跳,身后也沁出了一层凉汗。
到底是谁要刺杀他?前朝余孽还是其他国家的杀手?还是?
他的思绪不禁转到了几个皇子身上。
五皇子意欲谋反,嫌疑最大,但五皇子现在还在宗人府关着,是没有机会和人脉的。六皇子么?老六那个性格,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和谋略。但如果是老三的话,墨斩风又为什么会替他挡下这一剑?
皇帝越想越头疼,他心里正烦闷着,突然感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锦妃身上特有的香味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皇帝不用睁眼就知道是锦妃,他没有说话,继续闭目思考着。
锦妃莲步移到皇帝身边,柔荑按上皇帝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揉捏着。皇帝伸手按住她的一只手,轻声道:“爱妃今日受惊了。”
锦妃体贴细致地回握住皇帝的手,柔声回应:“难为皇上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臣妾,臣妾只要在皇上身边,就心安了。”
她说完,弯下腰贴近皇帝的耳侧,极尽温柔,“皇上也该累了,臣妾让人备了上好的药汤,就让臣妾来伺候皇上沐浴吧。”
锦妃受宠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生得好看,又惯会揣摩别人的心思,会在皇帝面前耍耍小脾气,但又不会恃宠生娇,所以大部分时候,皇帝都愿意惯着她。
和这样的一个聪明人相处,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比如现在,锦妃就知道他需要压压惊,但并不会说出来,只是柔声劝慰着,这让他极其受用。
若是换做别的妃子,可能都受不住那场面哭出来了。
他看着锦妃保养得当的脸,那张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还是同刚进宫一般的精致,他也不得不承认,被这样的一个妃子伺候着,他自己也是很舒坦的。
墨斩风朦胧中,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声。
他的意识还不甚清醒,只是听到那哭声,竟没来由的有些心痛,就像是,哭声的主人,是对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但他什么都无法思考,他脑海中一片混沌,只是断断续续地想起来,他好像受了伤。
对,他受了伤。
被刺伤的一幕在他脑海中缓慢的回放了一遍,墨斩风迷迷糊糊地想起来,他为了帮皇帝挡剑,被人刺了一剑。
然后呢?
然后,他好像看到了墨儿脸上的惊慌和无助。
墨儿!
他想到这个人,脑海里所有的迷雾都被驱逐,只剩下了这个人。
墨斩风努力地睁开眼,就看到墨儿坐在床边,一只手拉住他的左手,沉沉地睡着了。
墨儿的眼角还留着哭过的痕迹,她微微蹙眉,显然梦里也不是很安稳。
墨斩风微微动了动左手,想要摸摸墨儿的脸。
墨儿睡得很轻,墨斩风一动手她就醒了,墨儿睁开眼,恰好对上墨斩风的眼睛。
她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呢?埋怨他不知轻重就去为皇帝挡剑?还是告诉他自己有多在乎他?
墨儿明白,墨斩风是苏慕白的随侍,就如同她是姜临秋的侍女一样,身份如此,总是要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她没有理由去说一些什么。
墨儿这样想着,眼泪又禁不住落了下来。
墨斩风忍着伤口上的痛半坐起来,把墨儿揽在怀里,心疼不已,“墨儿不哭,不哭。”
墨儿埋在他的怀里,哽咽着道:“斩风,不要出事。”
她的要求只有这么多了,希望他不要出事,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墨斩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虚弱:“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出事的。”
他第一次被人牵挂,被人担心着,心里竟然有些暖洋洋的感觉。
因为墨斩风受伤,随后的秋狩,他都不能再参加了。
锦妃本是有意让之前的两人再趁机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将皇帝的注意力从墨斩风身上转移回来,但皇帝经了刺杀一事后,就对秋狩之事兴致缺缺,反倒是每日都会去看一眼墨斩风,关心一下他的伤情如何。
锦妃终于坐不住了。
一日,夜色正好。
她跪在地上为皇帝脱鞋,神色谦恭,“皇上最近好像心不在焉的。”
皇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锦妃替他将鞋脱了,又凑上去解开皇帝腰间的玉带,她语气里全是担忧,“是妾身做得不好么?”
皇帝笑笑,抬手覆上她的脸侧,“爱妃伺候得精心,朕只是觉得没有什么看头罢了。”
如此这般,是十分喜欢墨斩风了。
锦妃不依不饶地靠近皇帝怀里,娇声道:“皇上唬臣妾呢,臣妾看那将军后人的剑法也十分精妙呢,怎么会没有看头呢。”
“只是剑法出众罢了。”皇帝有些可惜,“谋略上还是差了些。”
锦妃吃吃笑了:“有皇上提点,总归会长进的。”
“你啊……”皇帝点了点她的额头。
“还说朕唬你,我看是你尽捡些好听的话唬朕呢。”
锦妃不以为意地笑道:“皇上就是臣妾最重要的人,在臣妾眼里,皇上什么都是好的,怎么能说是唬呢?”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皇帝将她抱起来,话语里沾了一些别的意味,“那你说,朕什么最好呢?”
锦妃笑出声,用手在皇帝心口画着圈儿,“皇上什么都是最好的。”
皇帝眸色转深,正要低头吻上去,却被锦妃用手挡住了。
锦妃的手指在他的眉骨上轻轻勾画着,她眼里有着缠绵的情意和醉人的爱意,“皇上,臣妾虽然懂得不多,但还是知道一点权衡之道,皇上就算心中觉得无趣,也还是应该让那些人面子上过得去才是。”
皇帝看她这幅全心全意为自己思考的样子,只觉得很是动人,胡乱应了一声,就解下了床边的纱幔。
一室欢愉。
第二日的秋狩上,皇帝得了锦妃的劝,还是收了面上的漫不经心,看着台下人的表演。
他还是很可惜的,墨斩风那样的人才,本来应该在秋狩上大展身手,然后顺理成章的被他重用。
但是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养伤,虽然有一个救驾有功的名头,但还是难以服众。
皇帝只能按捺住心里的焦急,只等着以后寻个由头,给墨斩风一个机会,好让他能够为自己所用。
姜临秋和苏慕白看着皇上的表现同往日不同,两人对视一眼,又想到了锦妃身上。
锦妃是皇帝最宠爱的人,再加上她是皇帝的妃子,与皇帝相处的机会比他们的都要多,她能说会道,极其容易改变皇帝的一些小决定,或者是左右皇帝对一些事的看法。
虽然苏慕白和姜临秋能够肯定皇帝已经将墨斩风好生记住了,并且一定会重用墨斩风,但有锦妃在,变数肯定会有的。
这几日皇上天天都会去关心墨斩风,这已经超乎他们的意料了,但如果没有想错的话,锦妃应该会找机会,削弱皇帝对墨斩风的注意力。
因为前一次环妃的失仪,皇上已经很不待见环妃,因此环妃虽然还坐在皇帝身侧,但皇上却没有让她伺候。
苏慕白和姜临秋看着颓势尽显的环妃,忍不住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