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律平初十三年的初秋,原以为夏日的余威要消退还为时尚早,可是,一股突然席卷全国的寒潮,让整个广麟湖城的扶桑花,一夜凋零。
满地落红,似乎早就预示了皇宫里发生的这场剧变。
利箭破空,发出撕裂的悲鸣,将摄政王卫青瑶当胸穿透。一地的猩红,一如那些被陡然摧残的扶桑。
“摄政王?怎么是你?我不知是你啊!”
这个搂着青瑶纤细身躯的男人,颀长的身形因懊悔蜷缩成一团,向来威严肃穆的嗓音也因惨痛而赫然走调。
他是大律战无不胜的守护神,也是对青瑶射出那致命一箭的人。
可是青瑶眼中无泪,颊边带笑,紧紧拥着他的脖颈,即便他身着瑟人的寒甲,她还是觉得无比温暖。
“萧琰,别叫我摄政王,我做梦都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萧琰脸色剧变,好似遭到当头一棒,就算面对百万蛮族雄兵,他都从未表现得这样惊骇。
“你……青瑶,原来你心里……”
“……爱你……一直,一直……就算被迫嫁给姚澈,但我心里……一直……”
眼见她渐渐虚弱,萧琰的泪水再也难以抑制,如秋雨倾盆,落在她黑色的斗篷上。就是这该死的斗篷,让他没有认出这个朝思暮想的女人。
“我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青瑶艰难地举起手,缓缓拂过他的脸,这张绝世的容颜啊,真的是怎么看都看不够。谁能想到,他拥有这样一张比女子更妖娆几分的脸,可还是那么地豪气干云,雄姿伟岸。
“别说那种话,这样挺好。活着的时候,我连靠你近一些都不能够,但现在却能躺在你的怀里。我所愿所求不过如此啊,死而无憾了……”
为了家族,为了天下,她忍辱负重,嫁给残废皇子为妻,又甘冒大不韪,担当起摄政王的重任。
争了一世,谋了一世,她实在太累太累了,这样的结局,甚好。
“青瑶,不要死!”
他紧紧搂着她柔软的躯体,然而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在逐渐流失。
怎么办,他还能做什么吗?
对了,他有青瑶送给他的七叶莲!据家中世代相传的秘闻所述,这种生长于雪山之巅的奇花,是佛祖化身,具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佛祖在上,若您真有无限大智,请让此花赐予青瑶生命……萧琰愿以自身性命作为交换!”
那朵七叶莲,已经被他用佛前七宝包裹起来,做成了一串璎珞,这是所有项饰中最雍容华贵的,寓意无量光明。因为他不愿此花凋谢于无情的时光。
他将璎珞戴在了青瑶的脖子上,热切地期盼她能死而复生。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
箭,依然穿胸而过。血,依然不住流失。这个大律朝有史以来最传奇的女子,终究还是去了。
萧琰爱怜地轻触她娇嫩如扶桑一般的肌肤,眸中的冷硬坚毅都消融了,只剩下如水温柔,而这温柔只给予她一人。
“没关系了,青瑶,此生你我无缘相守,死后却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我这就来寻你,上穷碧落下黄泉,誓不分离。”
他从背后搂住青瑶的身子,安然闭上双目,抓住箭尾,将箭头也送入了自己的胸膛。
他们的血,交融一体,如他们的誓言,再也无法分开了。
宫中的禁卫军围了上来,护着一架步辇缓缓来到相拥而死的二人身边。
步辇上坐着当朝皇帝姚澈。只是,尊贵无匹的他,脸色却不比死去的两人好多少,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咳咳……死了?”
“吾皇万岁,洪福齐天,今朝不但重掌实权,也除去了萧狗心腹大患!”
“……男的,给朕拖下去剁碎了喂狗!至于卫青瑶……”姚澈苍白的脸上浮现扭曲的笑容,“她是朕的发妻,却不肯做朕的皇后,让朕被人嘲笑了一辈子无能……朕要把她的皮剥下来,填上最柔软的孔雀绒和最名贵的香料,放进水晶棺……朕要她日日夜夜陪着朕……”
周围的人听了,个个不寒而栗,但不敢表现出哪怕丝毫。
步辇折返,禁卫军开始收敛尸体,然而就在他们的手接触到两人身体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青瑶的身上,血都尚未凝结,却不知在何种力量的作用下,迅速化为尘沙!在场所有人都惊骇欲绝,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
姚澈也被惊动,命令步辇调头,正好亲眼见证,青瑶完全化为尘埃,被凌冽的西北风带向了半空,最终消失不见。
只闻古有苌弘化碧,化作尘埃却是为何?
他不会明白的,永远没有机会明白。
……
清晨欢闹的鸟鸣唤醒了某个沉睡中的人,她浑浑噩噩地坐起身来,呆愣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捧住了自己的胸口。
痛,火辣辣的痛感还在,但似乎并不那么真切。关键的问题是,那支箭哪儿去了?
这时,她才有些惊恐地低头打量自己,别说箭,连一丝伤口都没有!
再抬头,她茫然地审视所处的环境。
眼熟……这朴素得有些简陋的民居,眼熟得可怕!她不敢确定……
就在此时,房门吱嘎一声开了,她的贴身婢女殿秋领着三个宫女走进来。
殿秋?真的是她!她不是已经……
“小姐,该梳妆了,误了吉时可不好。”
一句话勾起了她所有陈旧的记忆,她只觉得脑海里如狂风刮过一般,所有的混乱都散了。
这是二十年前叔父家的老宅,她那年不过十七,就是从这里出嫁,做了二皇子姚澈的妻子!
她,卫青瑶,死而复生了?
殿秋没留意到自家小姐的神情有异,忙不迭地张罗胭脂水粉,钗环佩饰,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好像要出嫁的是她。
当年青瑶因为苦闷憋屈没有注意,现在冷眼看来,这丫头只怕是在高兴,卫青瑶这瘟神终于要嫁给萧琰之外的人了吧!
按正常的轨迹,父亲素来忠贞不二,却被判谋逆之罪,这背后有着极复杂的隐情,但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水落石出。
她那时,一心只想给父亲平反,复兴家族,所以只能咬牙忍下逃婚的冲动,不甘不愿地披上了嫁衣。
可是现在,她早已知晓父亲的死因,一切都已经变得无所谓了,她没有一丁点儿必要嫁给姚澈那个残废!
跳下床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房门,然而一只脚刚刚跨出去,她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