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生,不得无礼。”
那贵公子闻言,眉梢半敛,并没有转身,但不怒自威的语气却让身后几个人当即噤了声,然后他才舒展了眉弯,对楚云笙浅浅一笑,抱歉道:“是我的护卫们无礼里,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其实,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也再清楚不过,只是这一次,终归是因为放心不下我的一位家人,所以才不远万里奔波至此,姑娘既已诊断出我的病情,不知可有法子缓解?我是怕我这身子恐撑不到那一刻。”
他说的很认真,很诚恳,尤其是话语里,“家人”二字,让楚云笙很触动。
她垂眸,用长长的睫毛将眼底里波动的情绪掩盖了下来,这才抬眸,对那男子赞道:“阿笙没有看错,公子果然是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
说着,她抬了抬手,对这男子身后的仆从吩咐道:“且帮我取了趣÷阁墨来。”
那人一见楚云笙要开方子,当即喜形于色,转过身去就回了马车上取来了趣÷阁墨。
接过趣÷阁墨,楚云笙也不顾形象,伏低了身子,用刚刚坐着的小凳子做桌面,将心底里斟酌好了的方子认真的一一写下,末了,吹干来,递给那男子,微笑道:“我学艺不精,暂时能想到的就是这些,虽然不能根治公子的痼疾,但对公子所中之毒有缓解的功效,若公子服用待咳嗽渐消之后,再去掉这后面的三味药,继续服用一个月,然后再看看成效决定下一步的用药,可惜公子有事在身,而我也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不得不离开,否则……”
否则的话,她还是很乐意留下来帮着这位公子解毒的。
只是,现在的她还有小舅舅要去救,根本耽搁不得。
见她说到后面,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一抹愧色,那贵公子当即抬手接过了那张方子,抬起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将之折好,同时打断楚云笙的抱歉,直言道:“不过两次照面,阿笙姑娘不但为我们解了围,还为我诊病,这份恩情,于我已经是没齿难忘。”
两次照面。
楚云笙敏锐的捕捉到这人话里的这个词来,她不由得展颜一笑,原来昨日在客栈里,他同自己对视的那一眼,就记住了自己。
心情也因为这句话,而没来由的好了不少,不想在这里再承这人更多的感谢,她动了动脚,准备站起来告辞。
楚云笙脚上的冻伤还没有好彻底,本来就有些不利索,刚刚伏低身子开药方,蹲下这么久,再直起身来,只感觉到双脚又是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泛滥开来,而且因为身子太虚,这么一起身,倒有些眼冒金星起来。
她身子虚晃了两下,刚刚站稳,却感觉一阵劲风铺面,而不等她站稳……刚刚在这位贵公子以及他身后的仆从面前大展她神医圣手的弟子的能力,并成功的让他身后的几个人对她的目光从嗤之以鼻不置可否到最后改为由衷的敬佩……然而,不等楚云笙心底里升腾起那么一丁点的自得小心思,却在这下一瞬,楚云笙感觉自己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定然被打成了泡沫。
因为,就在她头晕眼花,身子虚晃了那么一下的同时,不远处马车顶上带着青铜面具鼻孔朝天根本就不愿意给她一个眼神的阿呆兄突然如一道劲风、一道闪电,突然就掠到了楚云笙面前,再一次,不出意外的,用食指勾起了楚云笙的后颈衣领,当着大家的面,拎起了楚云笙。
而且,二话不说,直接转过身子就往马车那去了。
楚云笙艰难的在阿呆兄的手中转过头来,对那位贵公子露出一抹十分尴尬的苦笑,后者看了看她的表情,再看了看拎着她的阿呆,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不过在触碰到楚云笙回眸过来的眼神之后,立即嘴角轻扬,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
楚云笙只觉得心底里又是一暖,眼看着阿呆已经拎着她越走越远,马上就要到了马车近前,楚云笙朝那男子摆了摆手,笑道:“山高水长,公子多多保重。”
“阿笙姑娘,后会有期。”
那男子起身,对着楚云笙点了点头,目送着她上了马车,眼看她摆了摆手手就要钻进已经在缓缓前行的马车里,他也顾不得身子太过虚弱,上前疾行几步,远远对着楚云笙朗声道:“忘了告诉姑娘,我叫苏宗宸。”
楚云笙刚转回了身子坐到马车里,所以自然没有见到他最后疾步追出的动作,只是在马车里隐约听见他的名字苏……什么宸?当她意识到这男子还有话说的时候,掀开帘子一看,马车已经驶离出了谷口,那个病娇贵公子的模样也已经消失在了转角处再不见。
她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帘子,也不再多做纠缠,毕竟,就像之前自己跟春晓所说的,毕竟只是这旅途中的一个过客,一个插曲,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再相逢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只不过,内心里她还是希望这人能够平安。
因为,这是她很难得的遇见的这么一双温柔的眼睛了。
而待楚云笙走后许久,山谷里的苏宗宸都保持着凝望的姿势站在那里,看着空空如也的谷口,若有所思。
良久,身后竹生再看不下去,取了一件狐裘斗篷来,仔细的替他披上,劝道:“主子,上车吧,谷口风大,莳月折返去永定县按照刚刚阿笙姑娘的方子给您抓药,很快就回来。”
“嗯。”
苏宗宸淡淡的应了声,然而身子却没有丝毫的动作,目光透过谷口落向更远处。
见他无动于衷,竹生又壮着胆子劝道:“阿笙姑娘的腿脚似有残疾……所以属下觉得……”
虽然那女子师出名门,但却还是觉得她配不上主子,他家主子这般的身份和如谪仙一般的美貌,怎能对那个身有残疾而且还出身平常的姑娘有所牵绊……这后半句,在竹生触碰到突然转过身子来的主子骇然的目光之后,再不敢说下去,只得烂到了肚子里。
然而,苏宗宸也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说什么,低头又猛的咳了一番,最后才缓步走近马车,在踏上马车之前,突然回过眸子来对身边搀扶着他上车的另外一名男子道:“莳锦,你去查一下阿笙姑娘,去了哪里,住在哪里。”
“是。”
说着,那个叫莳锦的男子立即起身,就要跨上身边的马追着楚云笙而去,然而这时候苏宗宸却眉头一皱,抬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感受到那里越渐虚弱的力道的时候,却又改变了主意,对那男子道:“罢了。”
他说这两个字的语气里的无奈和怅然,让回荡在这山谷里的寒风都萧索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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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后面发生的事情,和某人挣扎了几番最终做出的决定,继续前行的楚云笙自然不知道,自遇到了这位宸公子之后,她们回卫国的一路也基本上是顺风顺水,并没有什么波折。
本来以为沿途或者还有何容部下的追杀,但结果证明是楚云笙想多了,一路都是风平浪静的。她想着,可能这时候的何容也才在被送回赵国救治的路上,自己有命活着回去还尚且说不准,所以也根本就没有闲暇来估计她和卫国了。
想到此,她脑子里总是浮现那一日的一幕幕,但每到回忆最后,所有的片段里都只剩下苏景铄一个人。
苏景铄,苏景铄,苏景铄。
他现在到了哪里?在做什么?楚王宫里的那些幕后黑手可再有所动作?
而他,又会不会同样在想着自己?
才离开了不过几日,楚云笙就发现,自己居然对他已然这么思念了。
而她总是眼光发直的盯着一件东西的次数多了,自然就引起春晓的注意了,这丫头追问过几次,都被楚云笙搪塞了过去。
春晓还不知道苏景铄皇太孙的身份,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更不知道如果他这身份对外界宣布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毕竟天底下在天杀手中吃过亏栽过跟头的人不知几凡,一旦这身份暴露,无形中就已经树敌无数。
就这样,楚云笙揣着一肚子的担忧和思念,一路加急的赶路,终于在十天之后到达了离卫国都城最近的一座城池,月锦城。
他们到达月锦城的时候天色已晚,运气还算好,刚刚赶上关城门之前进城。
花灯初上,城中一片热闹与喧嚣,这座临近卫王都最近的城池,似是丝毫感觉不到一场政变即将席卷而来,百姓依然安居乐享,街道上来来往往忙碌了一天准备回家的老百姓,出来逛夜景赏灯的小情侣,走街串巷的小贩,络绎不绝,热闹的紧。
木玄安排了人将马车先牵回了客栈,来到了离卫都最近的这里,楚云笙却并不想那么早回去休息,就和春晓几人跟着人群在街道上走着,看着来来往往的热闹,也顺便从这些人的交谈中打听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原来,这几个月,卫国的政权中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公主萧宜君远嫁赵国前太子失踪之后,皇后李月容以刺客进宫行刺,在职御林军统领难辞其咎为由,将其革职打入天牢,并以卫王的名义下提拔了御林军副统领赵勋领统领一职,同时,以保胎的名义将其妹妹李月怡招入宫中相伴,并同时让卫王颁下了赐封其妹李月怡为安平郡主、其母为一品诰命夫人、并提拔本来只是礼部尚书的其父为监国的诏书。
一时之间,李家如日中天,而那些昔日安和公主萧宜君摄政期间所重用的老臣能臣,无一不受到打压排挤,甚至有些人还招来了灭门的祸端。
这些,不需要楚云笙去打听,街头巷尾,酒肆茶坊的那些百姓私下里都在讨论着,即使事情已经渐渐平复,也过去了这么几个月,然而,却丝毫不减他们谈论的兴致,尤其是自李家当权之后,一道道加重赋税的诏书颁下,老百姓越发苦不堪言,再加之李家独子李越杰贪恋美色,在卫王都甚至几个周边城镇中大肆搜刮美女,弄的现在未出阁的女子都不敢随意出门,老百姓人心惶惶,怨声载道,言辞中,都将不满和怒气对准了李家。
听了一会儿之后,楚云笙就觉得有些乏了,不想再听下去,她拉着春晓就回了客栈。
失态的发展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麻烦,听着之前春晓跟她提起的那一个个姑姑信得过的左膀右臂被李家打压甚至满门铲除的时候,她心底里的红莲业火就忍不住蹭蹭蹭的往上窜。
如今还剩下多少可用之人,还有多少可用调度的兵,她心底里都没有底,眼看着明日卫王都在望,她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回了客栈,草草的吃了晚饭回房,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楚云笙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才勉强合上了眼睛,然而,不等她入睡,却有人砰的一声十分鲁莽的推开了她的房门。
楚云笙一惊,立即从床上弹跳起来,在一见到突然闯进来的人是春晓之后,她才放下戒备,但见她面色焦急,直奔自己的床榻,楚云笙不由得好奇道:“怎么了?”
这时候,天刚刚破晓,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这么早,这么直接粗暴不似春晓温婉的作风的冲进来?
“姑娘,刚刚我们的人传来了消息,说皇后娘娘生了。”
咯噔!
楚云一路奔驰而来一直紧紧的绷着的一根弦似是被人恶狠狠的一拨动,她整颗心都是乱的,是麻的,脑袋里一直以来混沌的浆糊也越发浓稠了。
皇后李月容生了。
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李家最大的武器,可以扶持傀儡小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以暗中除去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价值的卫王……她的小舅舅!
越想,楚云笙越不敢想,她动作麻利的穿衣起身,要用最快的动作赶回卫王都,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动作,还不敢有所动作之前,否则,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