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芮山脉内里的生灵早在数天前便被烈焰化为灰烬,大部分的山体亦被烧熔成糜粉,整片区域已沒有了着火之物可供燃烧,此刻喷薄而出的火焰來自地核深处,天域射來的战箭,有半支嵌在了地核深处,冥皇数天前深入地核内做过简单的修补,但还來不及从源头上堵截,天域的冷箭已是接二连三射入,顾此失彼之下这祸害终是留了下來。
如今重头修补并非难事,如是平日,他大可纵身跳入裂缝内,用青冥神剑将那半截断箭逼出來,尔后取血涂抹,三两月后,这裂缝自会闭合了,沒有了熔岩烈火的炙烤,这片区域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后,就会慢慢回复元气。
可如今,他心中有了一个羁绊,面对着那翻滚的烈焰,脚步却是怯了。
他当然不畏惧这点酷热,可藏于心脉内那个稚嫩的胚胎却未必经受得起地心烈焰的炙烤,这是他和媚儿唯一的孩儿,而这孩儿的完好又维系着母亲形体的完整,万一在修补地陷的过程中出了一丁点的差错,都会直接影响到小胚胎的正常孕育,甚至会导致胎儿瞬间夭折。
脱离了母体保护的胚胎,本來就脆弱不堪,能否活下去还得看运气和无微不至的呵护,冥皇目光阴鹫,心神楞忡,这一刻他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他刚刚承受了一次媚儿殇去的剧痛,已是无法再承受一次母子俱灭的结局。
他内心的忧虑自是不可对身后那一群抱着殷殷期盼的元老明言,那是一群墨守成规的老顽固,永远只会遵循着镂刻在神庙戒律墙上的规章制度來办事。
此刻他们正瞪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眸,希望他们的主上立刻跳入那赤红的火海中,将这祸害在源头上捻灭。
英明一世的冥皇对着那片烧得正欢的火海,竟生出了进退两难的烦恼。
火海中传出來闷的轰鸣倒塌之声,破碎的岩石还來不及落入火中,已被高温熔化成几缕轻烟,冥皇神情一变,再这样烧下去的,恐怕地底的熔岩顷刻间便会挣破封印,再度全面喷发了。
他眸光倏尔一亮,长啸一声,身形冲天而起,带着一溜耀眼的青光掠过那片赤红的火海。
灼灼青光泼洒在火海之上,他手中的青冥神剑已是脱手而出,长剑带着尖锐的呼啸之声,在火海上不停旋转着,光华彷如一波波冲天而起的惊涛骇浪,纠结成一栋厚实的光幕,将整片姬芮山脉笼罩起來。
冥皇在半空中犹如大鹏般一个回旋,踩着光网,跃上渺远的云端,从地心涌起的烈焰实在太过炙热,平日里他可以当做若无其事,可此刻他决不能带着隐匿在心中的孩儿冒此大险,唯有先用青冥神剑将整片姬芮山脉封印起來,再行寻找良方,修补地陷。
断崖上的老者见状,心内虽觉惊疑,但只能面面相觑,各自猜度。
帝尊为何不马上修补地陷,只是用剑气将这片区域封印起來,这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哪。
那个给幽冥带來祸事的异域女子哪去了?这女子的身份可不一般,听那个射入战箭的异域挑衅者的语气,这女子是他的妻子?
那帝尊和这女子同宿在青鸾暖阁,还言道百日后正式成亲......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帝尊步履匆匆,赶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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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皇懒得和那几个老古董交待,他正往神庙方向快速掠去。
这场祸事來的太过突然,十天,短短的十天,幽冥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短短的十天,他心爱的女子就流尽了身上最后的一滴血,带着一缕凄凉的微笑离开了自己。
这十天,是他自有意识起,经历的最黑暗最无助最愤怒的七天。
天帝的发难在他的意料之内,却又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想到最坏的场面就是天帝窥破了那条虚无的密道,带着一腔怒火持剑闯入幽冥,寻他一战,幽冥地势险峻,处处皆是天险,天帝贸然前來,不熟悉这方水土的险恶,在地利上已是输尽先机,自己的能耐与天帝在伯仲之间,一番激斗之下,天帝定会铩羽而归。
他还能想到的另一个场景就是天帝穷尽一生之力,也寻觅不到那条存在于虚无中的通道,只能郁郁终生。
无论是哪一个情况,他都有自信可以保护好媚儿。
他唯独沒想到赤莽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专门留下这七枚妖魅的神箭用來对付幽冥,当年两雄一战定乾坤,虽说是金铃儿从中作梗,令火莽饮恨远遁,但伤情的火莽自入主幽冥后,心灰意冷,并无生出回归天域之心,亦无留下遗言要后裔子孙杀回天域,只是殷殷叮嘱后人要全心全力开拓幽冥这片贫瘠之土。
可远谋深算的赤莽不会这样想,他知道那一战胜之不武,心里自是多了一份戒备,故留下这七支用自己精魄锤炼过的神箭,以作他日不时之需。
流转百世后,这七枚深藏不露的战箭终于派上了用场,不甘受辱的现任帝君和羲,无意中劈开了流泉飞瀑后的密室,觅得此箭,遂用蘸满了赤莽精魄的战箭作引,以自身元气作弓,弯弓作射,将战箭撼入幽冥河山内,引发地心的抖动,令幽冥山河破碎,江河倒灌。
冥皇紧握的拳头咯咯作响,其实可这些局面他都可以应付着,尽管过程可能狼狈一点,受损的山河他自会想办法修复,今日的幽冥已非天地初开时的那个一无所有的险恶之地,经过百代君主数十万年的苦心营造,早已进化成一片宜居的乐土,绝不会因这几枚远古神箭的射入而整体崩塌。
第一箭,來的突兀,整个幽冥全无防备,定会是一箭中的,姬芮山脉和断崖相距最近,于是这一带区域就遭了秧,可这片山脉所处之地本來就甚为荒芜,生灵不栖,就算真的被毁成了灰烬,在他心中也沒有什么大不了。
接下來的那几箭,在他已有戒备的状态下,这几箭就不一定能射中,就算耗费了他部分精力去接箭毁箭,可也酿不成实质的伤害。
七箭理应隔天射入,可天帝在愤怒之下失了理智,一天射入三箭,那他的内耗也相当的严重,这一战,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可媚儿在昏睡七天后还是醒來了,他原本是想着让她多睡数天,好让他把眼前的麻烦事解决后再醒來的,可她有了孕,睡得太久对母子不利,七天已是极限了。
她已和冥皇合为一体,在幽冥中沒有她去不了的地方,她轻而易举地走出了他苦心布下的那个结界,寻到了断崖上,目睹着在眼前分崩离析着的山河,她内心定是内疚难安,幽冥天域,本來是河水不犯井水,各自前行,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个祸水红颜,这片宁静的天地又怎会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偏偏那时冥皇身处在地核深处,而那几个元老心思各异,自是不会阻止她跨进密道的脚步。
“告诉你家帝尊,过往的所有一切,都是南柯一梦,以后若遇上良家子,就请他忘了我这个不祥之人。”
冥皇在风中伤感笑着,南柯一梦,我与你的过往,是真真切切的,怎可能是南柯一梦!
媚儿,你不能这么洒脱,撇下我,独自去承担这一切,这本來是我來承担的!
我本來打算等你醒來后,就告诉你我们的孩儿已在你腹中萌芽,可这一切來的太过突然,突然的來不及告诉你这个喜讯,你就用那把诡异的剑自杀了----
为何你要选择自杀?
冥皇的心不停收缩着,你用自杀來了结此生所有的纠缠,可我偏偏不许,媚儿,是我不智,如果知道这剑是这么的妖魅,我宁愿你执起这剑,履行家族赋予你的使命,杀了天君,那你就无愧于你的家族,我俩也可长相厮守。
我笨笨的,不停去诱导你放下仇恨,放松心怀,结果-----你真的以命作偿,放弃了所有的一切。
冥皇纵声狂笑着,你走了,你终是放开了所有的恩怨,用刺目的鲜血淋漓了我满腔的爱恋,搭上你的青春韵华,还有腹中那个刚刚萌芽的,属于我俩的小孩儿,还有----我后半生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凄凉。
“孩儿……什么孩儿……”
“我不知道......对不起。”
冥皇一手将缭绕在身前的云雾拍散,对不起,我要的不是你的一句对不起,我要的你,还有我们的孩儿。
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儿么?如果你晓得,还会用这个方式來了结这一切么?
我不怪你,可我恨我自己!
冥皇眼眸内渗出淡淡的血水,他心中有大恨,一时的疏忽铸成一生的抱憾,在最后的关头,我竟然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她犹如折翅的蝴蝶,陨落在异域那个远古的空间内。
我日后依旧可以傲睨这片苍茫的空间,依旧是至高无上的皇,可沒有了你在我身边,我纵掌控天地,又何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