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儿放下车帘,一双小手在暖炉外壁來回摩挲着,方才在风雨中站了一会,虽然有油纸伞遮挡着风雨,可衣裙的下摆和袍袖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溅湿了。
春寒料峭,湿漉的衣物覆盖在肌肤上,不禁起了寒意,她示意翠喜拿过狐毛披风,披在身上御寒。
暖炉温热,很快便将微凉的双手烘暖,媚儿吁了一口气,低声道:“二哥,今天这场雨下的真怪了,我从未见过清明节气会下这么大的雨。”
洛俊熙凝神听了一会风雨击打马车外壁的声音,劈了啪啦仿若石子猛烈撞击,心内不禁也生出讶然,看着妹子脸上的忐忑,忙笑道:“这样的大风大雨,二哥也是头一次见着,小妹不要怕,咱家的马车牢固得很,谅这风雨也奈何不了,不消一个时辰,这雨便会止了。”
媚儿望了坐在下首的翠喜和蓝纾一眼,这两个小丫鬟自幼伴随自己长大,平日里除了父兄,便是和她俩最为亲厚了,她们的衣裙也被打湿了一大块,脸色有点发白,正相互依偎着簌簌发抖,想來是冷了。
媚儿把手中的暖炉递给翠喜,道:“我的手暖和了,你们两人轮流抱一会儿吧!”
言罢,她微微侧眸,看了二哥洛俊熙一眼。
洛俊熙抬了抬浓眉,哈哈一笑,把手中的暖炉递给妹子,道:“二哥用不着这玩意儿,你手上的那个给了她俩,那便用二哥这个吧!”
媚儿莞尔一笑,接过暖炉,她瞅了瞅车帘,道:“來旺独个待在外面呢,风太大了,不如喊他进來避避风雨吧!”
洛俊熙脸色一端,伸手将车帘放了下來,庄颜道:“不,男女授受不亲,他只是一个粗豪的下人,怎能与你共坐车内,传了出去,岂不是污了洛家小姐的名声?”
媚儿嘟嘟嘴,低声道:“妹子不过是见外面风雨太大,生怕來旺受不了罢了,这与名声有什么干系?”
洛俊熙见她神情恹恹,知道妹子心地善良,平日在大宅里对下人也极为体恤,见不得下人受苦挨骂,便宽慰她道:“來旺是练武出身,身子粗壮,这等自然风雨,算得了什么呢?况且他身上披着雨篷,马车外有遮檐,这雨再猛,也淋不坏他,你还是安心待在车中,等待雨停吧!”
媚儿嗯了一会,既然二哥说的明白,她也不便坚持己见,四人坐在车中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颇觉无聊,干脆都半眯着眼休憩着,过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的风雨声更加猛烈了,媚儿睁开水瞳,将车帘轻轻掀开一线往外张望,雨势沒有停歇的势头,反倒越來越大了。
风夹带着雨点飘进车内,暖和的车厢顿时清凉起來,洛俊熙和两个小丫鬟都睁开了眼眸。
“二哥,你看,这雨越下越猛了,水都往坡下涌去,会不会把娘亲的坟给淹了?”
洛俊熙也有些担心,他凑到车窗前看了一会,可雨真的太大了,除了瀑布般泼洒下來的水帘,他什么也看不到。
“二公子,二公子!”
坐在车檐外的來旺急声唤道。
洛俊熙身子前倾,探头车外,沉声道:“何事?”
來旺指着漫天的水帘,声音有点颤栗:“二公子你看,雨这般下法,恐怕会造成山泥倾泻,我们这里地势虽高,可只是处在半山腰的位置,一旦大雨冲垮了上面的泥石,势必会涌到这边來,这......可如何是好?”
洛俊熙俊眉紧皱,來旺此话不假,可如今这雨下的正猛,下山的路恐怕早已积水极深,况且风声呼呼,恐怕路上倒伏了不少林木,雨雾迷眼,马车在下着暴雨的山路上奔跑,更容易出意外。
他沉吟道:“如今我也无法可施......看样子老天爷今天心情不太好,这雨水一桶桶倒下來,山泥肯定会松垮,可我们所处之地林木繁多,根系广植,况且水往低流,天雨虽然厉害,此处理应安全,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还是在此地等候雨停后再做打算吧!”
來旺左右张望着,二公子说的也在理,如今驱车下山更危险,除了这处土坡,确实已找不到更好的立足之处,他拢了拢雨篷,道:“二公子说的是。”
一阵猛烈的风卷着雨点扑向马车,豆大的雨点敲打在脸颊上隐隐生痛,洛俊熙倒抽一口凉气,今日的天象的确异常。
忽听得嘞嘞数声响过,数根粗如壮汉大腿般的树丫被狂风折断,掉将下來,车外主仆两人刚叫的一声不好,树梢已是咔嚓一声掠过马车车顶,马车顿时摇晃了几下。
车内传出几声惊叫:“二哥......”
洛俊熙脸色一变,将搁在车辕上的断枝一脚踢开,在这天地凛然之威面前,他这个在商海中游刃有余的翩翩俗世佳公子,也只能干瞪眼,束手无策。
“小妹,不要怕,方才是风把树丫折断了,你坐稳了,我把车赶到另一边去。”
他拿起马鞭,刷的一声甩向红鬃马,可两匹骏马早被暴雨淋得发蒙,一鞭下去,只是竖起耳朵将头上的雨水抖了去,洛俊熙急了,用力又是一鞭甩去,红鬃马不情愿地前蹄抬起,往前走了两步,沒有了茂密树冠的庇护,泼天大雨顿时迷蒙了人马的双眼,红鬃马发出两声悲嘶,又退回大树底下。
“二公子......雨势实在太大,走不动了。”
洛俊熙苦笑一声,把马鞭扔回给來旺,道:“既來之便安之,既然下不去,我们只能待着这棵树下了,來旺,把车子稍微挪一挪方位,不要靠在断裂了树丫的这一边。”
來旺一提缰绳,用力将马调了个头,将马车拉倒大树的后面去了。
车子來到树后刚刚停定,洛俊熙正要揭开车帘安慰一下妹子,身旁的來旺猛地骇叫一声:“天......这是什么?”
风中传來一股中人欲呕的腥味,洛俊熙回头一望,只吓得肝胆俱裂,张大了口,却是一句话都喊不出來。
白蒙蒙的雨雾中现出一条脸盆般粗壮的褐金色大蟒蛇,它大半的身子绕在大树下,硕大的头颅垂了下來,一双泛着寒光的圆眼正阴冷地瞪着树下的马车。
两匹红鬃马惊慌地抬起了前蹄,发出了恐惧之至的嘶鸣声,蟒蛇的头转向惊马,獠牙外露的大嘴里发出嘶嘶的叫声,红鬃马像是被吓傻了,倏尔木立不动。
洛俊熙脸上,背上冷汗淋漓而下,方才挑树避雨,看到这棵树葱郁茂盛,想着可挡风雨,可谁料到,这里竟然是蛇窝。
普通的蛇倒也罢了,可这......这蛇的个头......实在是太大了点。
來旺吓得脸色青白,俯身便往大蟒蛇拜了下去,颤声道:“二公子,这......这是神龙啊......神龙啊!快跪下磕头......”
蟒蛇的头缓缓靠近马车,长长的蛇信吞吞吐吐,依稀可见上面黏黏的唾液像蜜糖一般垂挂了下來。
洛俊熙靠着车厢一动不动,车厢内伸出一只青葱小手,是妹子在拽着他的衣袍。
“二哥,你怎么啦,外面风大,快进來吧......”
洛俊熙反手用力握住妹子的手,洛媚儿心感异常,从车帘的缝隙往外一看,不禁惊叫一声。
“小妹,不要怕......不要怕。。”
洛俊熙口中安慰妹子,可整颗心已是抖个不停,今日是拜祭亡母的日子,身边自是不带刀剑的,可就算有刀剑在手那又如何?这蛇委实太大了,普通的刀剑只怕砍上十下,恐怕也只能扒下它的几块鳞片罢了。
如今整俩马车都是大蟒蛇的攻击目标,这蛇只要用头一撞,马车肯定会马上散架。
他心内哀叹一声:“想不到我兄妹二人今日葬身蛇腹......”
褐金色的大蟒森冷的眸光如同尖利的长剑,定定地望着这群神情惶恐的不速之客。
风雨之声越加厉害,大树被吹得哗哗作响,猛地大蟒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头往前一伸,撞向车厢。
毫无疑问地,整个车厢像脱线的风筝般往雨雾中直飞了出去,车厢内传出几声女子惊骇的哭叫声,声音瞬间便湮灭在呼呼的风雨声中。
洛俊熙和來旺被硕大的蛇头一带,骨碌碌往土坡下滚去,风雨灌入口中,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冰水浸泡起來似的难受,洛俊熙刚喊的一声:“小妹,你在哪儿?”头便撞上了一根断裂的树干,只觉的眼前一黑,立马昏死过去。
褐金色的大蟒从树上快速滑溜了下來,肥大的蛇身将已支离破碎的马车连带那两匹吓破了胆,一直石化在地上的红鬃马一卷一绞,嘞嘞声不绝响过,马车和马已被被绞成几段。
大蟒似乎还未解恨,长尾用力拍打着身边的大树,拍的十余下,大树轰的一声,折为两段。
蟒蛇形如鬼魅般冲入雨雾中,腥臭的气味在狂风中四散,它褐金色的蛇影在白蒙蒙的雨雾中若隐若现,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