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道静闻听霹雳大师突然问自己话,不禁身子一颤,又滑身躲进朱魄隆的背后,不仅不答,连脸也不露。

霹雳大师怔了一下,道:“小师傅何故惧怕老衲?——你不必怕,老衲只会令坏人害怕,不会为难于你,你且出来,老衲有话相询!”

道静拉紧朱魄隆后背衣服,吓得瑟瑟发抖,死活不出来。

众人皆笑。朱魄隆也有些啼笑皆非,想劝却又觉不妥,但让她躲于身后,也似乎不是法子。

霹雳大师微微一笑,道:“小师傅,你且听老衲说,这三日来,你偷偷跟着我们,共吃了四次东西,方便两次,在我等打坐休息时,你在那地宫石梁之上共小憩了两次,皆半个时辰,还在一岔道内打坐了一个时辰。老衲说的可对?那般时刻,我都未为难于你,此时怎会害你?况我若真有加害之意,小王爷功夫在你之下,你借他庇护,他又怎能护得住你?”

道静吃了一惊,颤声道:“你……好生厉害!我还以为你们不知呢……”

陈虎奇道:“什么?……我就不知啊!这小尼姑一直跟着咱们么?我还以为她一直在这下面呢!大师,你怎不早说啊?”

霹雳大师不去理他,仍对道静道:“你我皆佛门中人,为何不怕他们,偏偏怕我?”

道静抖了一下,道:“你……你要吃人!”

霹雳大师点点头,道:“原来是为此。小师傅,我来问你,若吃一人能救天下人,吃还是不吃?我等大事在肩,此身已非己身,处处以天下为己任,非常时期,别说吃人,吃佛又有何不可?你只知我佛舍肉喂鹰,方为至善,且不知伏魔卫道,才是我佛行善之至高手段!从权为小恶,实为积大善!再者他舍一肉身,待到功成,反会往生极乐,于他不损反益!……唉,这些道理,你未必全懂,总之,我不会害你,你可相信?”

道静想了一会,拖拖拉拉从朱魄隆背后出来,看了一眼霹雳大师,怯怯道:“大师所言,小尼虽不曾想过,但师傅说的好像不是这样……我佛门弟子,如人人如此想,岂不都寻一理由,皆去作恶?那还拜佛何用?行善何用?小尼虽已信大师不会与我为难……但还是怕……”

霹雳大师道:“小师傅此言差矣!非所有佛门弟子,皆肩负天下重任,也非所有肉身,能适逢这般善缘,其间契机存乎一瞬,岂能一概而论?”

道静想了想,又合十道:“可能小尼道行太微,不解大师妙悟,但师傅一再告诫弟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及‘蝼蚁尚且贪生’,似与大师所言之意相违……”

霹雳大师微微一笑,道:“尊师之言,原也不错。但她走得是割肉饲鹰,悲天悯人之道,老衲却是持金杵戒刀,行降魔扬善之道,两般看似有别,实乃殊途同归。”

道静轻轻点点头,又缓缓摇摇头,仍痴痴想着,表情甚是苦恼。

霹雳大师道:“小师傅莫再烦恼,这些佛偈深义,非是一时半刻能得顿悟的。你且回答老衲的问话,尊师她俗家是否姓赖?江西人氏?”

道静摇了摇头,垂睑合十道:“大师所问,小尼无可回答,因师傅从未提过。”

霹雳大师点点头,不再问她,转而对太子、秦、陈等道:“这小师傅对我等大事可能甚有帮助,且记要好生照应,不可对她无礼。”

秦燃“腾”地站起,抱拳道:“大师,卑职有话想说,先请冒失之罪!”

霹雳大师点点头,道:“说!”

秦燃瞪着闪闪发光的眼睛,忿忿地道:“我等大事未了,何等紧急?好不易摸到头绪,却深陷这鬼岛,对头偏又占了先机,在外耀武扬威,逼得我等腹空腿细,焦头烂额!卑职以为,如今之计,实需稍时休整,全身而退,方为上策……但首先要轻装抛负才是!可大师您偏要扛着这死活不知的日本人,又要好生照应这扭扭捏捏的小尼姑,说不定还要顺手携上那泡在水里半沉半浮的贼汉子!还有这小王爷又不知站哪头——嘿嘿,我等之大事无着,奶妈保姆倒做得得心应手了!”说罢,他侧过脸去,仰脖横眼,把手抱拳晃了晃,又冷笑道:“谢大师让卑职一吐牢骚,请责罚犯上之罪,无所不认!”

陈虎涨红了脸,伸手抓了抓头发,大步走到秦燃左侧,大声说道:“大师、太子爷,夜猫子这话说得半点不错,大大的有理!其实俺心里早就这般想了,只是不知怎样说,也有点不敢——大师若责罚,俺愿一同领罪,但是心里不服!”

霹雳大师闻言神色不变,却也不答,而是瞥了一眼朱魄隆,然后转头对太子道:“阿弥陀佛!载壑,秦燃有一言说到小王爷,却是不错。”

太子点点头,先自沉吟片刻,然后走过来,待几步走到朱魄隆跟前抬起脸时,已是两眼通红,双颊挂满了泪水。他怔怔地看着朱魄隆,嘴唇颤动,泣不成声。

朱魄隆大惊之下,不禁退了一步,不解问道:“太子爷,你……你怎么了?”

太子泪涕俱下,突然跪拜下去,颤声道:“魄弟啊……”

朱魄隆又吃了一惊,忙也将身跪倒,伸手扶住太子,为难之极地道:“太子爷断不可如此……折杀小弟了!如有赐教,还请站起一谈!”心里却忖道:他这是动用看家本领了,且看他又想演什么好戏……

太子顺势站起身来,再一手抓住朱魄隆的手腕,唏嘘着捏了又捏,方渐渐松开,接着挥袖拭泪,长叹一声,道:“我等所为之事,你想必知之不少吧?魄弟,你且不必紧张,也不用惧怕,这样反倒甚好,反正有些事,朝野不久便知,天下早晚明之,迟早也必书入丹青史册,何虑你早知几日呢?关键在于是否正解我等所为。兄弟,你且请坐,愚兄也坐下,你我兄弟难得这般时刻,周围皆非外人,且让为兄说几句心里话,魄弟你可愿听?”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朱魄隆只好点点头,道:“太子爷切勿这般客套,小弟洗耳恭听!”说着,一边伸手虚扶,同太子席地坐下,一边回头瞟了一眼站在身后不远的道静。且见道静双眼一垂,独自轻轻走到洞中无人一角,慢慢坐下,然后双掌合十,似默诵经文起来。

太子慨然一笑,随手拿起仅存几根木柴中的一根,轻轻放入几乎灭掉的火堆,然后出神地盯着渐渐燃起的火苗,脸上现出一丝欣然,便又丢入两根木柴,火头转大,映得他的脸时阴时晴。又过了片刻,太子方缓缓道:“魄弟,我知你和这位小师太心中必定瞧我不起,依常理来看,你们都没错——我等觊觎仇家巨财,对仇家一再明抢暗夺,杀人越货,忒也仗势欺人。尤其为得仇女青睐,不惜装痴卖呆,极尽丑态,可谓厚颜无耻!此外,为兄还曾对你无故相戏,张口轻视皇权,闭口让贤退位,虽有试探之心,实拿你作棋子,相骗于仇女,谋其动心。这些作为,任谁皆会鄙夷齿冷,大骂无耻之尤!你说是么?”

朱魄隆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是一紧,忖道:这种深明大义,坏事做绝的人最是可怕难缠啊!

太子眉心紧皱,抬高声音道:“尤其是愚兄贵为储君之尊,况自幼熟读圣贤之书,交游高人雅士,朝仰红日蒸蒸,暮对白月皎皎,岂有不辨善恶美丑,不晓道义礼节之理?但是,为兄再言一遍——我身为储君啊!这身份把愚兄压得呀、逼得呀……简直是手托泰山而立足油锅之惨啊!非是愚兄矫情,为何这般难呢?……唉,说句身为臣子的大不敬之言,父皇他真是……昏庸无道啊!他在位近三十年,做过的好事屈指可数,可错事、坏事却不尽其数啊!咱们算算:他初登大宝,仅为脸面虚光,便血溅左顺门,砍了近二百忠臣良将之头,致使我朝元气大伤!这才刚开头——他崇信邪道,炼丹求仙,不惜遍采女贞,害命无数,做出人神共愤之举,逼宫女行刺于他,侥幸逃过,却不但不知悔改,反变本加厉,竟拜陶仲文老道为‘神霄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极尽丧尽天良之恶事!他宠奸佞,偏听信,致使本朝贪官污吏之广史无前例!他薄贤良,错用人,竟招致蒙元残部长驱直入京郊,烧杀抢掠,酿下万国皆哂的“庚戌之乱”!还无视海防,放纵海盗倭寇,于东南沿海烧杀抢掠,置我百姓于不顾,竟还牢禁胡宗宪、掣肘俞大猷等名将,毁我长城,寒我忠良!……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坏事,全加起来,别说十指,即便加上十个脚趾也数不过来,非得用尽全身汗毛只怕才够啊!”

说到这里,太子拔身而起,双眼炯炯,盯着朱魄隆,沉声道:“魄弟,你知道么?为兄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一点不悔!我岂不知忠孝君父?但我更知爱国爱民!你我皆知圣人曾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我泱泱大明已千疮百孔,我那可怜的亿兆黎民,无不日日如在水火之中,这是谁之过?便是我那父皇呀!你现在知愚兄为何自喻‘手托泰山而立足油锅’了吧?这还不然,为兄之心每时每刻如火烧汤煮,恨不得即刻得掌大权,拨乱反正,为国为民,做些好事!这样,才不耻为我大明顶天立地之男儿,才无愧为太祖爷、成祖爷之真正子孙,此言若虚,天诛地灭!——可话又说回,如今父皇外偏信陶老道,宠爱严嵩父子,内疏离我东宫母后,亲近严奸扶持的西宫杜妃及其子载垕,大有废立太子之意。当然,如载垕胜我,这自是好事,不用父皇废立,我自会拱手相让,此言若虚,天打雷劈!但恰这载垕,虽小我数月,但你也知他幼时便性情乖张,喜怒无常,这些年不仅没改,更甚于往,竟添男风之癖——你说说,你说说,这等偏执古怪之人,怎能持祖宗基业?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万里江山,亿兆百姓,毁于其手呢?但父皇此意似越来越明,我被逼无奈,才铤而走险!幸有大师和一班贤臣良将支持,可数量有限,而我这失势太子,又无法明刀明枪跟他们一斗——现在为兄来此,目的为何,你都明了了吧?我和仇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他却富可敌国,这是我之所求,我并非抢夺,而是求其支助,但昔日太祖爷恩将仇报沈万三之车鉴在前,他岂肯助之?不得已,才谋求娶女,许来日为后,他为国丈,或许才可获其鼎力倾囊!嘿……愚兄大则为祖宗江山永固,我大明国富民强;次则为保全大明忠良柱石,惩治奸佞;再次则是愚兄能一展拳脚,成为一代明君!此乃肺腑之言,赤子之心,天日可表,魄弟疑信皆罢——好了,为兄胸臆得舒,又当自勉一回,谢魄弟赐耳聆之!”

说罢,太子拱手顿首,然后抬眼神色异样地盯着朱魄隆,半晌,突朗声笑道:“魄弟,你——可愿成为新朝元勋,一代名臣贤将否?”

朱魄隆无言以对,呆呆地看着太子,心潮不禁随之翻涌,暗暗思忖道:他这篇说辞,观其神色表情,虽有自清之嫌和违心之论,但所列之事,也多非虚言,当今圣上,实也乏善可陈,唉,我大明当真多灾多难啊……

太子双眉虬结,两目似电,俯身看着朱魄隆,徐徐道:“魄弟,那东吴孙、周分娶二乔之千古佳话,谁说不会重现呢?——愚兄再允你一诺,仇公二女,你可先选其一,余下那女予我便是!”然后,缓缓挺起腰身,接着双眼炯炯,拱手道:“望斟酌之!”说罢,转身走至洞壁一边,痴痴虚望,再不回头,白袍下可见他身躯微微抖动,似心中激动之极。

霹雳大师突沉声道:“载壑,在此已久,不可再当延误。那潮水已退,洞口现出半边,该走了!”

太子长吁一口气,点点头,转过身来,和颜悦色地对朱魄隆道:“魄弟,此岛房屋已被陶老道火烧殆尽,舟船十九摧毁,千机侯要么被捉,要么必趁乱他去,你留此地洞恐也无益。方才之言,权作兄弟把酒谈笑,若觉不妥,自当随风而化,不必认真!若感可行,这等翻天大事,回话也不必忙于一时,不如先与我等一并走吧?——自有时间思虑斟酌。”

“好吧!”朱魄隆沉声应了一句,随后暂停万般思绪,从地一跃而起,转身看向道静,道:“小师太,咱们……咦?”话没说完,张大嘴巴,惊愕住了!

众人皆奇,随他眼光看去,都不禁“啊——”的一声,呆在当场。

那原本于石壁一角盘坐念经的道静,此时竟然人影皆无,恰似不翼而飞,只有一只小小的油布包,静静地放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

众人惊愕过后,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霹雳大师,皆一般心思,想这大师定知道静何往。

霹雳大师此时面沉似水,双眼盯着那油布包,又缓缓四下扫视,忽然回头厉声道:“秦燃!你快去那藏船洞中一寻,再看看洞内是否另接暗道!”

秦燃纵下石来,嘎嘎笑道:“卑职明白!若有,定把她倒着给拎回来!”说罢,左右手相互扣上袖弩,再操起一根燃火木柴,矮身麻利地走进那藏船石洞之中。他身材矮小,走这半人多高的石洞,倒也无甚障碍。

但秦燃进去不足半盏茶时间,便传出他带着回响的声音:“大师,没有暗道,洞中也无人,上下左右前,石壁皆是实的!”接着,听他脚步声渐渐走回退出。

秦燃出洞后,面露沮丧,丢掉木柴,对霹雳大师道:“洞仅有丈余深,我已仔细找寻敲遍,既无机关旋钮,也无虚空石壁。”

太子抬头朝洞顶方才他们下来之地宫通口看去,然后看向霹雳大师,面露疑问。

霹雳大师斩钉截铁地对他道:“绝无可能从此口走掉!”接着他若有所思,缓缓道:“老衲站在此洞中间,这通口便在我正上,秦陈二人在左侧,你与小王爷在此洞尽处谈话,那小尼只离这藏船之洞近些,若没藏于内,那又……”

太子道:“师傅,你的天耳通神功,也未发觉么?”

霹雳大师闭目听了一会,摇摇头道:“人确已走……怪老衲方才疏忽分神,只顾计算船载之量与这潮水退痕——罢了!不必再找,把此事放下,我等先趁机出洞上船,再作计较!”

朱魄隆心中之惊自然远远胜过众人,还有一番难舍甚至愧疚之情在他心里纠缠,使他直欲大呼,但似又呼之无听,寻之无处。他呆呆地盯着道静消失的石壁一角,忆起上次在天际索上,道静也消失得似这般一样出人意料……他甚至开始隐隐怀疑:这道静小师太莫非是仙佛所化?否则怎生这般神奇,突之降临,忽焉无踪?

便在此时,那陈虎也摸着头,扯着嗓子喊道:“奶奶的,真是怪了——难道这小尼姑是鬼魅妖精所变?怎好端端的,便没影了?”他心中所想,和朱魄隆如出一辄,只是细微感触方面,云泥有别,天壤不同。

朱魄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那个油布包,欲走过去捡起,怎奈刚走一步,却被秦燃拦身挡住,阴笑着看着他。

朱魄隆正没好气,怒道:“干什么?”

霹雳大师看了他们一眼,随即伸出掌来,对着那石壁之角,五指向手心一扣,“啪”地一声轻响,一股无形吸力把那油布包吸入掌内。

这时秦燃抬眼对朱魄隆得意一瞟,桀桀笑道:“没什么,走路而已!”说罢,侧身让开身子,忽然“哎哟”一声,按住肚子,喃喃恨声道:“奶奶的,又来啦!鬼丫头害我不浅……”然后豆大的汗珠随之而下。

朱魄隆方想到秦燃吃过那假皇后的药丸一事,对他瞪了一眼,冷笑道:“你这人活该!”

秦燃捧腹怒道:“你……”

朱魄隆不再理他,看向霹雳大师,却见霹雳大师已将油布包打开来,里面并无一物,而原来那油布本身竟是一张兽皮图!朱魄隆心中不禁懊悔,暗恨自己为何不早点向道静要回?但也有点不解,为何道静离去却将这张图留下?随后明白了,她以为自己定会应太子之邀,心中不满,也不愿一道随行,所以只身离去,那图原是她还给自己的。

霹雳大师展图细看,太子也凑过去一并观看。很快,霹雳大师指着那图上一处,问太子道:“此段是何文字?蒙、回、藏、苗皆非,倒似草书偏旁!”

太子沉吟一回,道:“莫非是高丽文字?或是扶桑文字?”

霹雳大师随即抬眼看了朱魄隆一眼,表情甚是奇特,然后走过来,对朱魄隆道:“小王爷,你靖边四海,此种文字,可见过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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