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陌生的女孩,穿着一件镶黑色花边的白格裙子,抱着一摞五颜六色的书,一只手里还拿着两盒冰淇淋,显得手有点不够用,所以她是用肩膀把门推开的,进门后又用肩膀把门顶上,然后转身面向苏愚一笑,打了个招呼:“嗨!”
声音清脆欢快,就像黄莺出谷,嘴角眉梢跳跃着俏皮和灵动的味道。她的脸小而精致,被浓黑头发紧紧簇拥着,显得嫩白如雪,一对眸子漆黑闪亮,透着股精灵般难以捉摸的美感。
苏愚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见对方打了招呼,便鬼使神差地也“嗨”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这是谁?走错教室了吧?”他手捧着书,微张着嘴,直愣愣地看着女孩抱着书和冰淇淋向这边走过来,在他前面一桌停下,把东西扔在桌上,随便拍了拍凳子上的灰尘,而后直接面朝他坐下来,一脸轻松地说:“你好啊,我来借个座儿,不介意吧?”
自打对方推门而入,苏愚一个人的自在梦就醒了。教室里多个漂亮女孩自然不是坏事,唯独借座的说辞让他有点疑惑。张老头挨个给大家开了门,所有人应该都能进自己的教室,又哪里需要借座?这些许的疑惑让他呆了一呆,随即就见女孩回手拿过一盒冰淇淋,慷慨地递到他眼前:“送你!很好吃的!”
女孩似乎是怕苏愚不答应,赶紧送上一份见面礼。苏愚哪能收人家的东西,连忙推拒道:“不用,你自己吃吧。”
“那多不好,我吃你看着,你会流口水的。”
苏愚一愣,心想这话是什么意思,算是在找理由让我收下吗?一愣神的功夫女孩就把冰淇淋推到他手边,对他抿嘴一笑,然后迅速转过身去。
女孩开始吃她自己那盒冰淇淋,一勺一勺,动作很轻很细,几乎没什么声音。从后面看,她的肩背都隐没在浓黑的长发里,随着动作轻微的起落,亮亮的黑发在肩上滑来滑去,就会露出一线线泛着玉光的白腻,很好看。
苏愚不经意地注意到这一幕,脸不禁有些发烫,赶紧低下头,收摄心神继续看自己的书。才看了两页,却见女孩忽然又回过头来,目光先是扫过那盒原封未动的冰淇淋,而后转向苏愚的脸,停留在他的嘴角上。苏愚被她看得发窘,还以为自己嘴角有晚饭留下的食物残渣,赶紧伸手擦了一下,却听她很认真地说:“你真的没有流口水哎,可是你吃的时候我一定会流口水的,所以这一份……还是我吃好了。”
说完,女孩就生怕苏愚不给似的一把抓过冰淇淋,然后就像一只抱着坚果的小松鼠,逃也似地转过身去。
苏愚捧着书又一阵发呆。虽然冰淇淋他没想要,可对方用这种方式取回送出的东西,难免令人啼笑皆非。他倒不是介意,只是给这女孩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一愣一愣的。好在对方吃东西很安静,所以苏愚发了会儿呆就又低下头,迅速地沉到小说的情节里面去。可惜好景不长,才堪堪又看了两页,他就被一阵哗啦哗啦的翻书声吵起来。
女孩的冰淇淋终于吃完了,她在翻书,一页接一页的翻书,尽管声音不大,可是间隔极短,差不多两三秒钟就翻一次,哗啦哗啦地连贯起来,在这安静的教室里回荡开,就变成了苏愚耳边的阵阵惊雷。
苏愚猜她是在翻笔记或者查东西,就忍耐了一会儿,可是这惊雷一响就是五六分钟,并极有保持着同一节奏持续下去的态势,所以他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当然他并没有站起来向对方吼叫或者抗议,在他的习惯里,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自己解决的那就不要请求和劳动别人,所以他拿起书拎着书包站起来,去后排教室角落找个了离女孩最远的位置坐下,打开了头上的一盏灯。
女孩觉察到响动回过头来的时候,苏愚已经在另一个座位上重新展开了书。她睁大了眼睛,有些不解地瞧了他一会儿,居然也抱着自己的一摞书站起来,追到苏愚前面的座位,重新坐下,然后转过身,叫了他一声:“喂!”
苏愚没有吭声,也没有抬头,不过书显然已经看不下去了。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什么,心里有点烦,也有点凌乱。
女孩一把抽走了苏愚手里的书,迫使他抬起头来,然后瞧着他写满无奈的脸咯咯笑了一阵:“喂,我看书吵到你了,你怎么不吱一声就跑?”
苏愚又抬了抬头,闷声问道:“你是在看书?”
“不然呢,你以为是干嘛?翻书听响啊?”
“一眼就看一页?”苏愚觉得要真是看书,那已经不能叫一目十行了,照女孩翻书的速度,正常人一页就只能看上一两眼。
“差不多,这是看得仔细的时候,不太仔细的时候呢,比这还快。”
女孩解释道,她一脸认真的表情让人相信她绝不是开玩笑,不过这话本身就是最大的玩笑,所以苏愚很应景地笑了笑。笑完之后他伸手去拿女孩抽走的书,女孩灵活地一抬手,躲了过去。
“你不相信?”女孩高举着手里的书,挑衅似地晃了晃,仰起小脸看了看书的封面,念了一遍书名:“草房子。”然后她她两手拿着书,就在苏愚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开始翻,哗啦哗啦哗啦,像点钞票那样一口气从头翻到尾。光看她翻书的动作真是娴熟流畅,足可与大商场的收银员媲美,就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她一页挨一页翻完了这本二十多万字的书。
翻完书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然后合起书在桌上一放,轻轻拍了一下:“好幼稚的故事啊!看这种书你不怕长不大吗?”
苏愚一阵无语,心想虽然故事里写的大多是小孩,但写小孩就是幼稚吗?他伸手把书拿回来,闷闷地说了句:“我喜欢。”
女孩瞧着苏愚,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喜欢纸月对不对?”
纸月是《草房子》里的一个女角色。女孩提到她只为证明她真的读过了这本书,当然仅仅一个人名还证明不了什么,见苏愚抬了抬头,她继续说道:“你这样的男生一定喜欢纸月那种女孩子,漂亮,温柔,学习成绩还那么好,纯洁得就像天上的白云。写书的家伙弄出这么一个角色,肯定是他小时候就憧憬过的,可是呢,他又要把人家的身世写得惨兮兮的,妈妈跟和尚私通生了她,妈妈又跳河死了,自己上学也挨欺负,唯一的亲人姥姥也早早死了,真是好可怜。哎你想没想过,作者为什么要让和尚带她一起消失?”
苏愚听她说的一愣一愣的。《草房子》里对纸月身世的描述很含蓄,若不是从头到尾仔细读,真不知她的父亲是和尚,女孩只是随手翻了一遍,就能对内容有这么深入的把握?
苏愚起初很吃惊,可是转念一想便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八成对方早先就读过这本书,刚才不过是做做样子糊弄自己。真要像她这样看书,正常人连一个字都看不清,更别说把整个故事装在脑子里。她是在故弄玄虚,可一番话说得又很有道理,而且最后那个问题也勾起了苏愚的兴趣,于是他就顺下去问:“为什么?”
女孩翘起嘴角,柳叶般的眉毛轻轻扬了扬:“因为纸月长大了就会变成白雀,扑棱棱扑棱棱,飞到别人怀里咯!”
白雀不是鸟,是《草房子》里的一个漂亮姑娘,本来在跟一个颇有才艺的小学老师恋爱,但是应父亲要求去跟镇政府文书相亲,见了一面便移情别恋,用女孩的话说,就是“飞到了别人怀里”。
孩子们春心萌动的感觉是最美好最纯净的,大人的世界却不同,所以那些纯净美好的形象只适合给童年留一个远去的背影。所以纸月在书里离开了,没有长大,长大了就会变成另一个白雀。
女孩的话很简单,却让苏愚触动很深,不过对于十六岁的苏愚来说,这番话显然还有一些他破解不了的玄机,一时间他都忘了去纠结女孩读书快的问题。
女孩一只纤白细嫩的手正做白雀飞舞状,扑棱棱地飞过苏愚眼前,绕了一个圈子才收起。她嘻嘻一笑,问:“这回信了吧?我可证明给你看了。当然你一定会想,我之前是不是读过这本书,故意在你面前装样子,那你可以拿点我绝对没看过的东西出来,比如你的日记呀、笔记呀之类的,怎么样?”
“我不记日记,也没带笔记。”苏愚回过了神,摇了摇头。他佩服女孩的聪明,至于读书快什么的,他是打死都不信的,但他的好奇心还是被对方成功地吊了起来。不管是借座位还是翻书还是刚才那一番忽悠,都透着一股诡异,他好奇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关节。
“真是小气!”女孩白了苏愚一眼,然后她回过身,从书桌上搬过自己那摞书,重重地往苏愚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这些书你总不会认为我都看过了吧?你随便挑一本给我,看完我可以一页一页背给你听,如果这样你还是信不过我,那就你自己想个信得过的法子,总之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