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旅游比最初计划的进行的要漫长了许多。
宁爸爸和宁妈妈起初是有意为之, 不希望让女儿回到A城面对官司和舆论,可到了最后,完全沉浸于这种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一起的感觉的他们, 倒是真真切切地不愿意停止这场旅行了。
对于有的人来说,旅行重要的是能看到沿路的风景, 遇到各种各样的人。
可对于有的人来说,旅行更重要的是暂时性地抛弃平时围绕在身边的烦恼,专注于身边的人, 同他们一起见证眼前的风景。
坐在返程的飞机, 宁妈妈略微有些失落,她侧头便能瞧见一上飞机已经像只小猪般睡着的外孙, 还有一旁同样闭着眼在闭目养神的女儿,母子俩靠得很近, 无形中自然就形成了静谧的氛围。
下一次这样出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等过年前小幸放假的时候, 我们可以一家人再出来玩一趟。”
宁妈妈惊讶地侧头看向丈夫, 要不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什么都没说,她都要相信这是她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宁爸爸伸手摸了摸鼻子, 他之所以能猜到妻子在想什么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同样填满了他的心。
这段旅行看似是为了女儿, 可实际上到了最后反而就像是为了他们夫妻量身定制的反思之旅。
他们并没有选择跟团, 是选择的自由行,可由于正好赶上暑期旅游高峰期, 便也因此在旅行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有了很多机缘巧合同性或者是短暂相遇又分开的过客般的旅伴。
明明是并不长久的相处,他们却像是看见了一面又一面的镜子, 能够通过这些人看到自己。
宁爸爸和宁妈妈事后想来, 觉得这样的视角其实是受了女儿的影响, 遭受了这么一场糟心婚姻的女儿,好像看世界的角度豁然变宽, 他们也不自觉地跟着有了改变。
之所以说是遇见镜子,也是有原因的,暑假是一个特殊的时间,这个时间段全家出游才是最经常发生的场景,他们遇到的家庭一个接一个,也在这些家庭上或多或少的看到了他们家,或者是高家的影子。
说起来无论是宁爸爸、宁妈妈还是宁初夏可都不信奉什么“人之初,性本善”,不可否认的是,这世上确实有天生的“恶魔小孩”,就在他们旅行期间,那还看到新闻上有好些残忍的案件呢!
可是除却极恶这样的极端情况外,绝大多数的孩子都是可以被后天“影响”,进而塑造成不同模样的。
他们遇见有隔壁旅行团的熊孩子不顾场合,明明已经壮实得像是看着都要有六七岁了,还得要家里的大人追着喂饭,而这样的小孩往往还会配上看似无可奈何,但百依百顺,跟在他/她后面跑追着喂饭的父母。
同样带着两个孩子出门的,大多会根据孩子年纪大小或身体健康程度甚至是性别有个重视的区分,他们冷眼看着,这被区别对待的孩子却也因为父母和自己兄弟姐妹性格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有的被偏爱的懂得心生愧疚,任性不太过头;有的呢则像是小皇帝一样,对待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颐指气使。
被冷落的那一方呢?有的变得偏激,偶尔不经意间一回头都能瞧见那眼底的带着凶狠的愤怒,有的则变得畏缩,乖巧懂事到吓人,仔细地接替着父母的工作,照顾着他人。
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家庭,他们不由得回首看了下宁瑾幸。
即使是经历了宁妈妈和宁爸爸的宠溺还有宁初夏的包围,曾经家庭环境对于他还是有所影响。
看似他已经开始能随意地“任性”向外公外婆和妈妈索要东西,可骨子里的他还是会下意识地用乖巧作为回报。
因为在他的概念里,没有无条件的爱,只有乖巧才能换得奖励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
更明显的则是宁瑾幸对于冲突的潜意识回避,在旅途中他曾和两个同龄的小孩玩耍,和大多数小孩一样,在玩耍的过程中几个孩子为了玩具的归属权有了冲突,二桃杀三士这典故用不落实,把两个能征服孩子心的玩具丢给三个小孩,那十有**就会引来一场风波。
在预知到风波要开始的时候,宁瑾幸非常迅速地试图挽回,在对他人情绪的感知上他确实无可匹敌,他将两个玩具都让了出去终止争端,哪怕这两个玩具明明是他的心头好,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再看看女儿的眉眼的松快和陡然年轻起来的模样以及和过去女儿姿态的对比,宁爸爸和宁妈妈的心就像被人一起缠了巨大的石头丢到海洋深处,往看不到底的深海下沉。
其实在女儿刚回家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但这就像是考试,开始是老师简单粗暴的给题目打了个叉,告诉他们过往做得不对,现在则是通过分析和学习终于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他们不只是知道自己在为人父母上亏待了女儿,也能越来越深刻地明白高家母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宁妈妈应了句好,想到回去后女儿可能要面对的事情,她刚刚的那些怀念就不见了,犹豫着看向丈夫:“要不我们带着初夏换一个城市?”
她和丈夫一早就预料到了起诉的事件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们在A城那么多年,认识的人也都是A城当地人,就是家里不算太近的亲戚都有配偶在A城大学任职的。
不说高知卓,就说这些“认识”的人里会找到他们让他们“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都不在少数。
宁爸爸二话不说,先是用女儿的手机把高知卓拉黑,而后自己舌战群儒,把那些不管是受人所托还是发自内心来劝他们放下的人全都给说走了。
他这里死不松口,学校那头便也只能让高知卓自己解决,毕竟这种教授疑似“吃软饭”结婚,女学生网上造谣师母的新闻实在是桃色氛围太浓,他们也怕影响学校的声誉。
可谁让高知卓找不到人呢?他拼了命的打电话,那是听便了这世上的恐怖歌曲和鬼叫声音,另一边上门直接被保安拒之门外,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司开始。
丈夫请的律师是专业人士,证据提供得齐全流程也走得很快。
唯一遗憾的点是对方的主要传播途径是校内论坛和贴吧,还有私人聊天,面向的用户有所重叠,还没到造成巨大影响的程度。
她和丈夫不太擅长用电脑,最后是让公司的秘书远程操作帮忙开启的庭审录像,看着录像里自己上庭的余觅双楚楚可怜地为自己辩解的模样,他们简直不能更生气。
她还说她那是合理推测,义正辞严好像自己是多正义一样,好在法官并没被她的歪理迷惑,最后判处罚款并要求公开在涉嫌名誉侵权的网站上进行道歉,看着录像余觅双那很受打击脸色煞白的样子他们夫妻俩是快意又觉得荒谬。
一方面能够胜诉那是必然结果。
可另一方面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面对这样必然的结果她还会觉得自己有挣扎的余地?
难道高知卓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神秘能力可以直接对人的大脑造成影响,让人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这好歹也是个研究生吧?
宁爸爸摇了摇头:“不,我们难道还要跑不成?要走让他走!”他看了眼妻子意味深长道,“就像初夏说的,她现在长大了,初夏比我们想的要厉害不少。”
宁妈妈瞧见丈夫那高深莫测的笑容便也不再问,丈夫说到这份上她也猜得到一些,看来是女儿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也做了什么?
“那这样就好。”宁妈妈喃喃自语道,“我本来最怕初夏伤心,如果她能立起来,放下高知卓,那我也放心了。”
在宁妈妈心里满是温柔,那是被迫“自卫”的宁初夏此刻正闭着眼在回忆自己今天刚刚发到网上的内容。
这段时间宁初夏可是一点都没闲着,她人在旅游,可偏偏就没落下一个热点话题。
现在无论是问答网站上的账号还是她后续开设的微博账号、公众号都已经有不少人关注,现在每天就她这两个账号的阅读量都已经是惊人的数目。
她致力于两性关系、婚姻感情问题,现在每天都会在微博和公众号上对观众投稿的感情问题进行回答,最近还将回答问题的领域拓展到了教育领域。
就在前几天,宁初夏用手机梳理出了一份文件,找了个时间正式地向宁爸爸和宁妈妈汇报了自己对未来事业的规划,成功从两个“天使”投资人身上获得了投资,其实宁初夏要从父母那拿钱绝对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可她更愿意通过这样相对规范的方式。
她希望父母在她的身上看到可能性,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放不下心,幸运的是她的这份努力确实是有用的,肉眼可见宁爸爸和宁妈妈在那场汇报后都放松了不少。
而她今天在上飞机前回答的那个问题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因为下面回答问题的人全都在讲故事,倒是凭借着大家讲的故事有趣直接上了热榜。
写这个回答是候机的时候,宁瑾幸正被宁爸爸和宁妈妈带去旁边的书店晃悠,倒是落下了宁初夏一个,给了她充裕的创作时间。
她发上去的时候回答已经有不少,但她的故事还是很快得到了回应,按着这数据增幅这答案应该很快会到前排。
这个问题是:【你有没有见过让你永远都觉得鸡同鸭讲,思想不在同一个维度的人?】
宁初夏自然是说的有,而她这次回答的主人公不是高知卓,而是余觅双。
“代号为Y小姐的这位女同胞,是我平生见过最难理解的女人,她同为女性,却不能理解女性的辛苦,生而为人,却没有为人的基本品质,可这样的她,却偏偏是正义感十足的正义小姐。”
在回答中宁初夏没有点出余觅双的名字,但只要随手点开她的专栏和回答看上几篇便能知道她所指的Y小姐究竟是谁。
“我活在这世上怕的东西不算多,其中最害怕的有一条,就是我在试图用法律说服一个人的时候,她对我施以道德绑架;当我和她讲做人的基本品质时,她又以法律对我加以束缚,对于这种人来说,法律和道德只是一种工具,在对她有用的时候才算有用,对她没用的时候就要被弃之敝履。”
宁初夏还真是在这种网络输出的过程中感觉到了“键盘侠”的快乐――不过此键盘侠非彼键盘侠。
“婚姻上的事情不必赘述,指路我的其他回答,但可以告诉大家的是,我和Y小姐有这么一场名誉权的官司,可能网友们很难想象我在看到这场官司时的那种荒谬感。在法律上,她所做的是证据确凿的造谣和对我个人名誉权的侵犯,可对于这样的行为,她的辩解,是她所有的想法不是空中楼阁,来之有因――朋友们不知道你们能否听得懂这句话,事实上这句话的意思转换过来就是我是活该。”
“如果要用举例说明,那就是过了十二点漂亮女生穿得清凉走在街上被人怀疑不正经很正常、贫困男生忽然买车被人怀疑是成了富婆男宠也很合理……她管她的这种行为叫做合理猜测,哪怕她从未去认真做过求证和分析。而且按照她的说法,她这是基于合理猜测下,身为一个学生对教授的维护和心疼――我真庆幸我不在场,否则我是真想问她一句,这些到底管她什么事?她自己有把自己人生做的每一件事哪出来让人审判吗?”
“而后则是道德的审判,当提到她这样的行为对我个人造成身心伤害的时候,她又有了新的见解,她认为我没有因此遭遇什么法律能定义的严重伤害,□□无损,精神上也没严重到抑郁自杀,而且并未造成真正意义的广泛传播……瞧,她这又开始和我说法律了,她要我认可她行为的合理,却又不能认可这些行为对我造成的伤害,我的一言一行理所当然,你也没有受到严重伤害,所以这事扯平,这道理是不是挺荒谬?可她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即使是在后续的道歉里,我还是能看得出她的坚持,而且通过调查到的谣言产生的原因,我也确实地感受到了人和人的想法是真的天差地别,不说别的就说我们婚内的财产都是我支出这点,她说这不过是一种婚内财产的正常分配非常合法,至于她崇拜的老师是不是故意平日里不提供金钱来逼迫我不得不向父母要钱来充当共同财产这点她则避之不谈,总之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就是我和她道歉,那也是我逼的。”
“而这两天,我收到了一条让我很受冲击的消息,Y小姐要结婚了,没错,和我前夫,我下意识地为他们可歌可泣的爱情鼓了鼓掌,而后灵魂都产生了困惑。”
“在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在说这是屎很难吃的时候,为什么有人会坚持这一定是绝世的美味她想要去尝一尝?”
“请问,一个结婚多年善用冷暴力,窃取妻子对家庭付出,单方面让妻子出资,习惯于用装傻沉默当做武器,平日里甩手掌柜全靠妻子干活,并常常指手画脚做出要求的男人到底有哪里看着像是有好丈夫的潜质呢?”
“也许这就是科学家的坚持吧?我想就是我拿着喇叭冲着她大喊屎很难吃她都不会相信。那么在这里我只能祝很有科学家精神的Y小姐能够品尝到我们这样庸俗的人所体会不到的美味,期待有一天你能改变我的观点告诉我这屎确实很香――虽然有一定概率是你会认错或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屎壳郎和普通人的味觉系统不同,但依旧祝你新婚快乐。”
“绕回这个问题,我做个简短的总结回答,遇到过,我选择投降,你说的都对,祝你好运。”
飞机着陆后宁初夏拿起手机,不出她意料果然这回答成功夺得了不少热度。
她的离婚就像是一场连续剧,引发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关注,这连续剧一有后续,自然是让人闻风而动。
不过说起来关于这余觅双的操作,其实早在她道歉的时候就引发了好一阵讨论了,只是当时大多人不知道细节只能猜测,倒是不知道她居然能这么勉强认错死性不改坚持到底。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余觅双和高知卓居然还真是“真爱”,这都闹成这样了不等风声过去不说还想着结婚,这爱情着实感天动地。
网友的评论妙语连珠,宁初夏不由地轻笑出声。
“你有没有想过她不一定是屎壳郎,还有可能是苍蝇和蛆虫?(这么一想我都开始反胃了)”
“妙啊,人家是用魔法打败魔法,她站在了顶层,别人讲魔法原理她就启用科学法典,别人进入科学时代她又来文艺复兴?”
“绝了……之前我还替她说话,说没准是真在维护老师,看到最后我人都傻了,结婚?是我看错了吧?这怎么就结婚了?”
“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他们没有理智的吗?谁来晃醒他们?”
看到最后几条的质疑,宁初夏不禁莞尔,别说网友了,在看到这消息的时候宁初夏也挺震惊。
她想过两人能成,可还真没想到两人能这么快成,这不是上赶着把把柄送到她的手上吗?
只是仔细想想,这一切倒也挺合理。
上辈子完全发泄在宁初夏身上的破坏欲这辈子无处发泄,恐怕高知卓那变态的心理压抑不住了吧?
高知卓是个被事业成功和个人能力包裹着的“吞噬”型人格,他通过吞噬身边人的能量来获得前进的动力。
他内心身处是自卑和自傲的混杂。
他施加在原身身上的那些精神暴力根本不是什么害怕原身离开,而是潜意识地在折磨她,毁灭她的人格――而在最后原身的人格被毁灭后,他反而不再在意原身了,想要去寻找新的能够供给他能量的人。
这说起来有点玄妙,可解释起来并不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同样是身处于深渊的人,却也会有不一样的性格。
有的人是身处深渊,不再依赖任何人,孤独地相信自己,通过自己的努力离开。
有的人是不断地向上伸手,希望能握住自己的光和救赎。
而有的人――也就是高知卓,他既寻觅着所谓的光,可却也从来不把这当做救赎,他只想要重重地往下一拉,把那人也拉入深渊,看着他过得比自己糟糕获得快感。
宁初夏在回顾原身记忆时便注意到了这点,在原身崩溃歇斯底里的时候,高知卓永远是保持着“冷漠”的态度的,偶尔甚至是厌烦的,那种冷漠偶尔会让人觉得他残忍得不像个正常人。
而纵览原身的记忆,哪怕是爱意最浓烈的时候,高知卓也没有表现出和原身的“共情”,在两人的感情中,他就像是把自己根系扎到原身血肉里,不断地索取着他所想要的一起,他所想要的正面情感反馈,却吝啬于给哪怕一丁点的回馈。
所以原身哪怕再痛苦,高知卓也不会有任何的愧疚和联系,因为他骨子里就是个不会爱的人。
宁初夏这辈子能够这么快脱身,很大一定程度是她在推着高知卓往前走,再加上余觅双的出现,否则恐怕高知卓还真没那么容易松手。
只是这辈子没有原身这个“沙包”功成身退,余觅双还能想上辈子那样过上几年的好日子吗?恐怕婚后迎接她的,绝对不会是她所幻想的美好生活。
到时候她会后悔吗?不过在等余觅双后悔之前,她可还有不少礼物没送给高知卓呢。一直以为她是单纯家庭主妇的高知卓恐怕还以为一切到底为止了吧?
……
头一次进了高知卓的家,余觅双紧张地四处张望,高教授新租的房子很大,装修也很讲究。
她正想要和高知卓问些什么,就见高知卓接了个电话,匆匆就要离开。
“我有事。”高知卓放开了余觅双的手,随意交代一句便匆匆离开,回都不回头的他当然不会看到余觅双在一愣后的失落,不过就是看见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