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盯上宇文洛生的同时,宇文泰其实也盯上了高欢。
傍晚的时候,宇文泰施施然走进松鹤楼,因为萧赞约他在这相见。
萧赞早已经在等候他,见他进来,立刻将他延入了包厢之内。
萧赞今天的面容和昨天的面容似乎又不一样,昨日萧赞和宇文泰在一起时,是个有着倒三角体型的威武汉子。
但今天的萧赞已经是一个翩翩然的中年书生,羽扇纶巾。唯独眼神,还与昨日有一些似曾相似。
宇文泰笑吟吟道:“我曾经听说这世界上有一种狐狸,叫千面狐狸。”
“它日间是一个样,夜间又是一个样,阴天是一个样,晴日又是一个样,萧兄得无近似乎?”
萧赞淡淡的笑了笑,假装没有听出来他言语之中的讥讽之意。
两人坐定,萧赞从怀中忽然摸出一本皱巴巴、然而古旧的老书来,推到宇文泰面前。
宇文泰拿起来瞧了瞧,道:“吕公相法?”
萧赞笑了笑,道:“正是。”
宇文泰了无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高欢和贺拔岳,以及萧赞的间谍系统。
按照萧赞在太后身边都有细作密布,萧赞在皇帝身边一定也有线人。
他甚至怀疑萧赞调动尔朱荣那封假冒的圣旨,印玺有可能是真的。
因为萧赞的情报系统很出色。
他之所以今日答应萧赞并且履约来到这里,是因为他也有太多的事情想知道。
作为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面对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情报系统头头。
如果能从他这里获得自己想要的情报,岂非天从人愿。
他目前还不知道萧赞对他有何企图,但他直觉萧赞对他的企图短期内或者未必构成风险。
萧赞看了看他神色,他原本打算和宇文泰谈谈他的相貌、骨法,顺便向他推销一位姑娘。
但是宇文泰似乎并不在意,他便静静的看着宇文泰,宇文泰显然有话想说。
宇文泰开门见山道:“你对于高欢、贺拔岳应该都收集了不少情报吧?”
“尔朱荣这么大一个军阀,你一定也会在他那里安排细作。”
萧赞微微一笑,点头,道:“我知道你家与贺拔家关系甚笃,你想问谁?”
“贺拔你熟悉,你问的肯定不是贺拔,你问的是高欢?”
高欢昨夜坐视杨白花偷袭贺拔岳,不但宇文泰看见,萧赞自然也看见。
萧赞的武艺,宇文泰虽然不清楚,
但是他知道萧赞这种人,苦心孤诣,能在藏龙卧虎的洛阳城潜伏这么久,丝毫不露痕迹,自然非同等闲。
就拿在高阳王的那个赌场来说,萧赞轻轻巧巧便掷了一个枭出来。
后来萧赞来到宇文泰身侧,宇文泰所掷出的其实本来未必是枭,因为那个六点滴溜溜转的时候,宇文泰也没底。
但是萧赞轻轻吹了口气,谁也没有发觉,那个六点便底定乾坤。
这种手法,宇文泰几乎佩服之至。
也只有萧赞这等精明的人,能够一眼就判断出来,他想要的是高欢的材料。
他点了点头,道:“你掌握的高欢的忧缺点是什么?”
萧赞抬起头,仔细想了想,宇文泰的这个问题直击垓心。
高欢的优缺点他还真没有想过,他对高欢,确实了解的不少,但是从没有去分析过高欢的优缺点。
他想了半天,道:“高欢的优点大概是足智多谋吧。”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你有没有高欢昨日入宫的消息?”
萧赞微微一笑,道:“哈,这个你不说我本来也已经准备告诉你,你的那位好兄长贺拔岳昨日被高欢坑了一把。”
当下将高欢骗贺拔岳只取口谕,而自己却带出了血诏之事向宇文泰备细说来。
宇文泰叹了口气,萧赞娓娓道来,仿佛目见,果然是宫中有内应,想来所言不谬。
他已经提醒过贺拔岳要注意高欢,但是贺拔岳置若罔闻。
臣子觐见皇帝是何等荣耀之事?
即便是弱势天子,那也是天子,高欢有机会觐见,却将这机会让给贺拔岳,还将带口谕之事也委托给贺拔岳。
他当时听罢,就觉得这里面高欢一定会使诈。
一个人怎么会把觐见天子,带回口谕这般在大将军面前抛头露脸的好机会平白错过,但贺拔岳偏偏不信。
贺拔诚信、重然诺,度量宽宏,这是他的优点,当时贺拔容易轻信,这却是他的缺点。
萧赞见他沉思,便道:“高欢这个人不易对付,要对付他,你还嫩了点。”
“论资历、论聪明、论陛下信任,将军宠任,高欢目前没几个人比得上。”
高欢能将血诏自京城带出,这一举虽然得罪了贺拔岳,使得他与贺拔岳的矛盾公开。
但是这一举也使得皇帝从此对他言听计从,对他信任有加,在尔朱荣那里更是一个加分举措。
相比之下,所得甚多,而所失甚少,这一举,还不知道使得多少尔朱荣的麾下倾心于高欢。
宇文泰现在有什么?他到现在手下兵无一旅,将无一名。
无论是财力、权力、地位、声名、势力、实力,他与高欢的差距,那都是几何量级的,几乎不可以道里计。
以当下的情况而言,没有一个人觉得他配做高欢的敌手。
萧赞显然也不太相信宇文泰是高欢的对手。
宇文泰这时拿起那本《吕公相法》,笑吟吟道:“你的这本《吕公相法》,难道不是断人富贵寿夭?”
“你特地带这本书来,难道是准备告诉我,我只有一个不配与高欢为对手的人生?”
萧赞笑了笑,道:“吕公是能断人富贵贫贱,但是吕公的相术于合婚更为相宜。”
“当年吕公相刘邦有贵相,并相吕雉当配刘邦,后来,刘吕相和,果然铸就大汉伟业。”
宇文泰愕然,他本以为萧赞带了这么一本相术书来,说不定是要为自己摸骨算命;
或者说自己如何如何富贵,所以他才接近自己,希望将来博个前程云云,全不想到竟然是合婚?
萧赞笑眯眯的道:“如何?想不想继续听下去?”
宇文泰淡淡然。
“萧兄不但是做细作的一把好手,还兼与人合婚的生意呢?是哪家的好女子?有无肖像素描,也教我瞧一眼。”
萧赞显然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了一方丝巾来,丝巾上画着一位少女。
这少女双颊白里透红,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丝带飘飘,仪态万方,端的明艳不可方物。
眉眼如画,发丝漆黑,肌肤玉雪可念,仿佛轻掐了去,便能拧出水分来,又仿佛吹弹得破一般娇嫩。
虽非真人,仅是一幅丝巾绣像,也端的是个美人了。
宇文泰定睛望去,那丝巾上女子颜色一时明媚,生动如欲飞身而下,扑向自己眼帘当中。
不自禁的打一个寒战,叹道:“这姑娘很美!”。
这女子线条身段也是无一并非极至。
眼、耳、鼻、舌更仿佛上天眷顾,晶莹温婉,如花似玉,本无瑕疵,
又搭配在一张绝妙无双的面颊之上。自是世间独一无二,不自觉流露出一种高贵典雅,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来。
仿佛天地间神仙体态。
令人不自禁起爱怜保护之心,完全消灭亵渎之念。
萧赞见他神态,知道他已有些动心,道:“不错吧,这是舍妹,今年十九岁。”
宇文泰恍惚记得,他与萧赞去他洛阳郊外那栋大宅时,萧赞确曾说过他有一个妹妹。
只是他再聪明,也料不到转日之间,萧赞便来为他的妹妹与自己合婚。
不过,萧赞这个妹妹自己从未见过。
看这幅肖像,虽然美貌,但是,只凭肖像,谁知道真人是什么样子?
这中间,他总觉得有些怪异,思忖了半晌,便道:“我与令妹素不相识。”
“说句实话,我与萧大人其实也可以算素昧平生,令妹这般美貌........这事是不是太突兀了些?”
萧赞呵呵一笑,道:“当年吕公把吕雉配给汉高祖刘邦,难道不也是一面之缘?”
当年吕公在县令的酒席上第一次看到刘邦,就认为刘邦面有贵色,非等闲下人,前程远大,不可限量。
当即把比刘邦小十五岁的吕雉嫁给了刘邦,此事不但突兀而且哗然,全县轰动。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是刘邦,令妹也非吕雉,今日天下之势,即便刘邦复生,也不可能一统天下。”
一面之缘,而合为夫妇的机会,确实是有,而且在那个年代确实还非常多。
萧赞笑了笑,道:“即使从现实的角度考虑,你与舍妹合婚也不错的。你不是想知道高欢是怎么崛起的吗?”
“高欢就是由于和娄昭君的一面之缘然后崛起的。”
萧赞当下便将高欢当日与娄昭君相恋的故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当日,高欢不过是个城门守卫,大概也就在距今不过十年前的样子,那时候高欢比现在的宇文泰还大几岁。
也是一文不名。
高欢那时候很穷,穷连一匹马都买不起。
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城门卫士。
有一天,娄昭君在城楼上邂逅了高欢,自此一见钟情,要死要活,不依不饶的一定要嫁给高欢。
娄昭君父母无奈,只得嫁人。
高欢的一生命运,几乎就从娶了娄昭君之后改变了。
娶了娄昭君之后,他开始成为一名函使,函使便是邮差,但这个函使是给京城洛阳送信的函使。
从此高欢有了马,也长了见识。
接下来,高欢有了朋友,有了娄家的人脉关系。
高欢麾下第一骁将、甚至可以说是尔朱荣麾下第一骁将窦泰,就是高欢的连襟,娄昭君的妹夫;
还有段荣,也是娄昭君的妹夫,
娄昭,娄昭君的弟弟;
斛律金,窦泰的妹夫.......
高欢势力渐成,娄昭君居功至伟。
萧赞说罢,笑吟吟的,道:“你若与我妹妹成了,我的情报,也便是你的情报。”
“我的财力,你知道的,我后面有整个富庶的江南王朝在做财力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