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所想到的,高欢也早已经想到,他们本来便是这个世界上尔虞我诈的最佳对手。
在葫芦谷设伏击败宇文洛生大局已定后,高欢随即策马奔到与尔朱荣约定的地点,向尔朱荣简要汇报了战事:战事基本告捷,宇文洛生虽然骁勇,但已必然成擒。
宇文洛生已经是强弩之末,窦泰率领五千精骑,应可一鼓荡平。
战事汇报完毕后,高欢呈上所缴获的宇文洛生印信递给尔朱荣,开始他的第二步计划。
乱军之中,宝贝甚多,战利品也甚多,比印信更值钱的东西远远有的是,高欢什么都不抢,只抢印信,自然有他的妙用。
尔朱荣沉吟问道:“你的计划是……”
高欢道:“独孤信与赵贵的部队,尚有数千人,而且,葛荣似乎对宇文洛生与我军冲突也有准备,派了近二十万人,便在山西、河北边境游弋。”
天下第一大反贼葛荣显然是对京城近日发生的事情也有所了解,这种惊天丑闻本来便瞒不住,尤其是在杨白花已经逃出洛阳之后。
葛荣这二十万大军几乎是紧随宇文洛生身后,来到山西、河北交界一代。
这只军队由葛荣帐下名将贺若统指挥。(注:贺若统为隋朝名将贺若弼爷爷,北周名将贺若敦之父)
高欢猜度贺若统的大军一是防备宇文洛生脱逃,另一个目的则明显是尔朱荣这里挥师进京,贺若统则随后直接断尔朱荣的后路,抄尔朱荣的老巢——攻取晋阳。
高欢的计策是先击破宇文洛生,然后一举击败独孤信、赵贵两军,再驱赶两军败兵去冲击贺若统的二十万大军,造成多米诺骨牌的兵败效应,使得贼军兵败如山倒,从而一并击溃。
只有击溃这二十万贼军,葛荣才能一段时间老老实实,龟缩回去。
击破宇文洛生不过是逼退葛荣窥伺晋阳这个计划的其中一环,宇文洛生威震天下,生擒宇文洛生,是震慑贺若敦这二十万兵马,使得他们不战而溃的最好办法。
尔朱荣听罢,点了点头,示意高欢继续。
高欢继续侃侃而谈。
旁边一个易经师傅正在用周易蓍草卜算此行吉凶,嘴里念念有词:“演天地之数所赖者,五十也,其用四十有九,则其一不用也,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斯易之太极也。四十有九,数之极也.......”
这时,他用蓍草推演的卦象已经基本排列完毕。
尔朱荣扭过头去,问道:“如何?”
那易经师傅这时已经得了一卦,道:“上水下火,水火既济之相,大军出,有贞吉。都督建议可。”
尔朱荣大喜。
高欢接着示意那易者出去,并进呈秘计。
两人秘语之声,几不可闻,尔朱荣直听的眉花眼笑,频频点头。
一番计议之后,高欢便请尔朱荣下令,由他与贺拔岳、贺拔胜、侯景、斛律金、尔朱世隆等挑选精骑一起出击独孤信与赵贵所统带的数千军马,铁壁合围,由高欢节制诸将。
尔朱荣慨然允诺。
令下,贺拔胜、贺拔岳兄弟俩大震。
兄弟俩这一日仿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因为按照约定的时间,本来应该是贺拔仲华回来报讯的日子,但是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仲华还迟迟一直未归,不但未归,且毫无消息。
贺拔岳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一直非常守时,是个极重然诺之人,除非事情出了变故,否则绝不可能会耽误这么久,且没有任何消息。
贺拔岳在气头上,贺拔胜则稍稍有些清醒,迅即派人前往高欢府邸和尔朱兆府邸探听二人动静。
很快,探听的人回来禀报:“高欢、尔朱兆、以及窦泰俱各不知所在,并且,尔朱兆与高欢营中俱各有兵马夜间调动的消息。”
至此,两人再无疑虑,联想到自己的玉佩莫名失踪,一起喝酒的尔朱兆忽然失了踪影,而且有确切的兵马调动消息,凡此种种,不问可知,他们已知中了高欢奸计。
两人正准备前往大将军府邸,状告高欢、尔朱兆并面陈与宇文洛生约见事宜。
但他们还未出得军帐,便听得军帐前战马大声嘶鸣,一名传令兵匆匆入帐,那名传令兵正是大将军府邸惯常来传令的那个。
兄弟俩错愕之中,那传令兵已经宣布了大将军令,命兄弟二人挑选精骑,暂归高欢节制,并立即迅速出发,与高欢汇合。
兄弟俩俱各悲愤不已。
二人简选精骑后,策马飞奔到大将军大帐,迎面正逢尔朱荣与高欢携手出营,贺拔岳这时一切都明白了,脸上犹如蒙了一层寒霜一般,翻身下马,踏踏踏的奔到尔朱荣面前,拜下地来,叩首道:“请大将军为末将伸冤。”
尔朱荣显然也瞧出了贺拔岳的不高兴,但并未做声,仍然与高欢说笑着,视若无睹。
贺拔胜见状也急忙翻身下马,跪于贺拔岳身侧,与弟弟一起叩首求哀。
尔朱荣这才驻足,望了望高欢。
高欢佯装惊讶,道:“贺拔,如今大将军令刚下,我等正该简选精骑,立即出征,你们有什么冤情?不能待战事已了?为将而贻误军机,你们难道不知道该当何罪吗?”
高欢明明是使诈的一方,但是眼下,他却装做很无辜,反而责怪起贺拔岳兄弟来。
贺拔岳心中、眼中都是怒火喷射。他嘶声道:“高欢,我有话要问你。”
高欢无辜的眼神望了望尔朱荣。
尔朱荣见状,有意替高欢解围,淡淡的道:“贺拔,你兄弟俩大将军令你们没有收到?”
贺拔岳、贺拔胜顿首,道:“末将等已接大将军令,精骑简选完毕,末将等有天大冤情容禀。”
尔朱荣自然知道贺拔岳的所谓冤情是什么,但眼下这一切其实是高欢策划,要仰仗高欢去击溃宇文洛生背后的葛荣大军,高欢还给他带回了魏孝明帝的血诏,为他进京奠定了最好的理由,他怎么可能替贺拔岳伸冤?
他一贯喜欢在高欢和贺拔岳中间搞平衡,这种平衡中间其实他每次都有些偏高欢一点点,因为贺拔岳忠诚,在这个计划开始不久之后,尔朱兆就将贺拔岳写给宇文洛生的信件内容透漏给了尔朱荣。
尔朱荣很赞赏贺拔岳没有被宇文洛生所引诱,很欣赏他这份忠诚。
他会补偿贺拔岳的这份忠诚,但眼下却不是这个时候,这时候,他只能压一压贺拔岳,因为忠诚者会服从,不会闹事,眼下并非闹事的时候。
他冷峻的望了望贺拔岳,沉声道:“贺拔,大敌当前,要审时度势,如今是大家携手共退葛荣之时,不是你与高欢兄弟阋于墙之时,起来吧。否则,军法从事。”
贺拔胜见状,拽了拽贺拔岳,尔朱荣的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不难听出这事目前没法了结,他对在葫芦谷发生的伏击一无所知,心思稍后再议亦无不可,待稍后大战中博取一些军功再来商议会更好些。
贺拔岳有些不情愿,但是最终还是面色阴沉的站了起来。
尔朱荣缓缓又道:“宇文洛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贺拔岳听闻大将军知情,心中存了一丝希望,忍不住道:“启禀大将军,末将绝不会投靠宇文洛生,高欢这厮必定在您面前搬弄是非……”
尔朱荣见贺拔岳仍旧执拗,微微愠怒。
他悍然打断贺拔岳的话,冷冷的道:“今日之大事在于击退贼军军马,令这厮从此不敢正眼窥晋阳,贺拔,大丈夫,当以大局为重,是非曲直,回去再做区处。”
贺拔岳还想有言,贺拔胜已然是面色凝重,止住了贺拔岳,点头允诺:“,谨遵大将军命,末将理会得。”
兄弟俩俱各手握刀柄,望着高欢,眼中怨毒之意大盛。
如果怨毒的眼神可以杀人,高欢这时,应该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一万万次。
他们俩因愤怒、激动而颤抖的手,带动佩刀与刀鞘的碰撞,也激起鞘中宝刀的刀意,宝刀龙鸣不已。
尔朱荣有些愠怒:“还不退下,是想贻误军机吗?”
二人悚栗、悲愤,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