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握住了孝庄帝的手,眼下这种局面,已经并非人力所能改变;
他缓缓道:“陛下,请记住为臣的一句话,忍辱负重,忍辱负重,一定要忍,忍,忍;”
“忍无可忍,还需再忍,方能有所作为。不论有滔天之祸,还是流血盈前,甚至兄亡弟死,皆忍。”
孝庄帝的脸变得煞白,宇文泰说这话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
宇文泰的手指甲几乎揿入了他的肌肉之内。
孝庄帝感到疼痛,不禁挣扎:“黑獭——”
宇文泰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急忙放开,跪下:“臣有罪,臣该死,误伤龙体。”
孝庄帝叹道:“不怪你,朕记住了,忍无可忍还需再忍,朕明日便将之写在屏风上,一日三省其身。只是,尔朱荣真会施暴么?”
宇文泰道:“会。”
然后,他告辞,他今夜还要在贺拔岳驻扎防区,拜访几名宗室,说服他们连夜逃走......
孝庄帝目送宇文泰离开,神色将信将疑。
这个悲催的帝王并不知道杀机已经在悄悄启动。
尔朱荣住处,夜。
尔朱兆和尔朱世隆两人联袂匆匆走进尔朱荣的住处,尔朱荣靠在虎皮椅子上,眼睛微闭;
听见尔朱兆的脚步声,他才睁开眼睛,棱棱生威,紧盯尔朱兆。
尔朱兆满脸佩服神色,道:“好教太原王得知,果然不出王爷所料,这元劭、元子正都跑到宗室那里联络去了。”
尔朱荣嘿嘿冷笑一声,他当日派贺拔岳前去营救宗室,并叮嘱贺拔岳一定要劝那些宗室前来谒见元子攸,正是为了今日;
他早已经看穿,这些宗室都是谄媚之徒,也早已看出,孝庄帝这个当日贤王,与宗室果有勾搭。
即便有些明智之士觉察他的杀意和杀气,但是也不会有用。
因为人心趋利,皇帝和权力对这些宗室来说就是利;
只要贺拔岳把他命令宗室觐见的王命带到,这些家伙一个个肯定如同苍蝇见大便。
他此举原因有三,一则太后如果没有被擒,则这些宗室的离开会导致洛阳更加无人可用,无险可守;
二则这些人来到河阴,也可以试探天子在这些宗室间的士气如何?若人心在,便行诛杀;
三则纯粹就是财货了。
如今,天下财货几乎都掌握在这些贪婪之辈手中。
他淡淡的问道:“高阳王元雍来了没有?”
尔朱兆笑道:“自然是来了。”
尔朱荣点了点头,道:“你把这厮抓起来先,严刑拷问,他们不是炫富么?责令他们交出所有财货。”
尔朱兆不由得大喜。
尔朱世隆道:“王爷,这天子图谋不轨,交接宗室,咱们何必跟他客气?这封你吧,只封了一个太原王;”
“偏偏封他的哥哥,那个元劭,封了个无上王?”
这无上王的无上二字,是不是要告诉咱们,没什么王比他哥哥这个王大?”
尔朱荣笑了笑道:“你以为这小把戏本王瞧不出来。这小子,由本王扶立,却对本王心怀叵测;”
“本王已经拘禁了高敖曹,他还是小动作不断,放心,我会给他些颜色瞧瞧。这小子还不知道我召这些宗室前来用意何在呢。”
尔朱兆道:“要不,王爷,这皇帝还是你来做好了,到时给侄儿们也弄个王来做做。”
尔朱荣道:“你们给我准备好铁骑,明天让这些宗室好好瞧瞧。”
尔朱兆、尔朱世隆会意,面露喜色:“末将领命。”
他俩兴冲冲的正要离开。
尔朱荣忽然想到什么,道:“别忙走,高欢那边报告,他已经擒住了太后和太后立的那个婴儿”
“这出好戏所有的主角都要到齐啊,你们给我传高欢。”
,过了片刻,高欢便受召前来,他踏进尔朱荣的帅帐,心中有些忐忑。
夜幕下垂的时候,萧东奇忽然驰入军营,
并且带着擒获的太后及一个三岁的幼儿,移交于他,那幼儿穿的与其说是龙袍,还不如说是个龙袍襁褓。
萧东奇让他给幼帝找一户好人家寄养;
她一夜奔波劳累,高欢见她面色疲倦,又这般为自己,心中也有一些感动,便满口允诺。
他所驻扎的军营旁边便有一座庵寺,唤做瑶光寺;
高欢当下便将太后和那个幼儿都安置在瑶光寺中,才安置完毕,便接到尔朱荣的召见令。
他自知自己也被尔朱荣有所监视,情知擒了太后虽是功劳,但是尔朱荣封王之后,喜怒莫测。
高欢还没有说话,尔朱荣已经劈头问道:“高欢,听闻你的部下已经擒住了太后和那个傀儡小皇帝?”
高欢道:“正是,末将正要汇报此事。”
尔朱荣道:“你办的很好,本王并未委派你差事,你都能擒了太后,这可见那女子对你的深情啊。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尔朱荣果然一切了如指掌;
高欢心中暗震,脸上不动声色,道:“王爷明鉴。”
尔朱荣道“交给你两个任务。”
高欢道:“末将领命。”
尔朱荣道:“现在是夜间,太后是要犯,你暂时看押也是对的,不宜夜间移动,明早嘛,把她和那个谁……傀儡叫什么来着?”
高欢道:“元钊。”
尔朱荣点了点头:“嗯,元钊,你今晚这俩人可要看好了,若有差池,拿你是问。”
高欢道:“末将领命。”
尔朱荣道:“还有,立刻在河阴的黄河之畔立一高台,另外,替陛下在河畔营造一简单行营,限今夜必须完工;”
“本王明日要公审太后这妖妇,明日将太后押去这高台吧,本王在那公审。”
高欢道:“末将领命。”
尔朱荣挥了挥手,高欢躬身退出。
他在想,萧东奇还想让他给幼帝找一户好人家,这下可完蛋了;
萧东奇本应该在来的路上找一户好人家将幼帝脱了龙袍,找人寄养。
但这事对萧东奇来说也难办,她一个人,押着天下第一妖后,身后说不定还有人跟踪,又是夜晚。
如今洛阳周边又是兵荒马乱,却哪里去找好人家收养这个孩子?
看尔朱荣的态度,这个幼儿的性命已经堪忧,他十之七八要辜负萧东奇的嘱托了。
回到府中,他赶紧吩咐窦泰和斛律金前去黄河边,连夜燃巨烛火把施工,搭建高台,将事情吩咐毕,他始终有些闷闷不乐;
娄昭君见他神色,急忙过来劝慰。
高欢当下将事情向娄昭君说了一遍,娄昭君听罢,也有些为难。
如果这么小的孩子被杀,诚然是无辜,但是如今寄人篱下,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娄昭君如今也已经生了两个男孩儿,大儿高澄,年方七岁;二儿高洋,如今不过两岁,和这个襁褓皇帝正是差不多年龄,成天还拖着鼻涕虫。
她心中也有些酸楚,她诚然美貌与智慧并重,诚然智计殊绝,但此时也无计可施;
高欢叹了口气,道:“我原本还嘱咐瑶光寺的那个主持,让她收养了这个孩子,或者........”
娄昭君道:“咱们已经尽了人事。”
夫妻二人一夜无话;
清晨,窦泰飞马过来奏报高台已经搭建完毕;
瑶光寺那边也传来一个消息,太后一夜之间,不知怎的鼓动唇舌,竟然说服了住持让她落发为尼。
魏朝最重佛教,佛家有云:一旦有人落发为僧尼,则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宣告这人已经在红尘之中死去。
确有不少人犯了杀孽,落发为僧,而官府不问。
但可惜,尔朱荣虽然有些迷信,却对佛教没什么兴趣,高欢亦如此,他摇了摇头,率了妻弟娄昭等人赶往瑶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