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不由得心底长叹一声,越想觉得问题越多,当下决定什么都不想。拿起一坛酒,拍开封泥,咕咚咕咚就往嘴里灌。
萧东奇不由得有些愕然,觉得宇文泰有些失礼,道:“你怎么啦,喝酒也不劝客人,自己倒先喝起来。”
杨忠笑了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宇文泰道:“我先替杨兄试试这酒的滋味如何,有何不可?”
萧东奇娇嗔一声,道:“你都有理,狡辩。”
宇文泰这时心中已放下杀人念头,心想历史也没记载自己会被杨忠拔刀相助啊,这历史书的细节大有问题,这种细节的失载当真要命。
对于杨忠,《周书》是有传记的,但是他也没仔细读过,《周书》作者懒的要死,把许多人乱七八糟记一块儿;一坨一坨的,毫无章法;
哪里看得下去?自己又哪知道会穿越?
他只知道杨忠是隋文帝父亲,立下不少战功,此外所知寥寥。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跟杨忠在江南有这么一场不期而遇。
而且,更要命的是,在杨忠的姓名没有通报之前,他对杨忠的印象简直好得要爆棚,神力惊人,怀才不遇,对大江南北熟稔。
他原以为,自己即将得到一员虎将,可是想不到遇到的却是一个历史掘墓人的老爸!
偏偏,他还没有办法、没有道义去杀他。
他想了良久,确定按照一个古老的原则来处理这种事情,也解决日后类似的历史困境,比如日后自己还会碰见宇文护、还会碰见韦孝宽.......
这个古老的原则便是“冤有头、债有主。”
杨坚确实推翻了大周,但是杨忠是没有罪的,古人都知道罪不及妻儿,自己一个现代人,怎么可能穿越过来,比古人还野蛮?
怎么可能杨忠明明有功、有恩于自己,自己却动手把他杀了?
就是起点的那些小说读者看到这里,看到主人公这般不择手段,恩将仇报,只怕也不会赞成他恩将仇报的举动,当然缺心眼的除外。
宇文泰想到此处,心中逐渐坦然,慢慢的已经平复不少。
他望了望杨忠,道:“杨兄既然是北方的汉人,又怎么来了江南?莫非真是来江南参军谋取出身?”
杨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陷入回忆之中,道:“我十来岁那年.........”
他在回忆中确定具体是哪一年,然后终于确定:“那年我十七岁,可还没到当兵的年纪,就被掳掠来江南了!”
那时候,正是六镇大起义爆发之后,大梁军队北伐,他在泰山游历,恰逢南朝萧梁军队攻下该地,他于是被抓获到江南;
和一般人不同,他的父亲杨祯在北魏是个中下层军官,刚开始两年,他在大梁过得还不错。
大梁武帝萧衍甚至亲自接见过他们这些战俘;
但是,随后随着父亲在北方战死,他的生活开始一落千丈,北方朝廷对营救他这般一个喽啰回去并不上心,他便在江南正式开始了流浪生涯。
想流浪回北方,但长江天堑阻住了他。
盘查这一关且不说,盘缠这一关他就过不了,他常常是身无分文,几乎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
大魏确有不少显贵在大乱中投奔江南而来,像北海王元颢、汝南王元悦啊等等;他也曾登门拜谒,希望他们能资助他;
但他衣着不鲜,蓬头垢面,往往都是吃闭门羹,连达官们的衣角都见不着,门房这一关都过不去。
他从建康流落到钱塘,因为听说钱塘湖的景致在江南可谓一绝,有不少达官贵人,文人墨客都会到这里来游玩;
于是,他便在湖边附近与人打短工,每日赚些银钱,得闲便雇一艘小船前往湖心亭,做一些疯魔举动,比如大声吟唱不得志的诗词;
一来是抒发胸臆;
二来也是希望引人注意,看看能否碰见贵人,摆脱窘境;希望有人能从他所吟哦的诗词中听出他有大抱负、并非池中之物;
他最常常吟唱的便是鲍照的《拟行路难》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
“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
不过,他照旧什么都没有收获,也从没有遇到过什么贵人,倒是见了不少湖盗鼠窃狗偷,他也不去管闲事。
但今日这些船盗忽然这般集中,他瞧着这么多人围住那片荷花地,觉得这伙人可能会弄出人命,当下斜插了一杠子;
倒没想到,今日的事情倒成了他的巧遇。
宇文泰揣摩他时,他也在揣摩宇文泰,这个黑衣青年,看着年龄不大,但是隐隐然给人一种很稳、很淡定的感觉,他感觉宇文泰不像是骗子。
宇文泰的那柄定秦剑,他自然也看过了,绝不仅仅是削铁如泥那么简单;骗子很难骗到这种宝剑;
宇文泰方才说到自己如果要投军,他有路子,想来应该不至于是说谎。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心生兴奋,感觉有些希望;便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都略略陈述了一番,并无半点隐瞒;
宇文泰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他心中已经大致确定,这确实便是隋文帝杨坚的父亲;
但他已经决定执行“冤有头债有主”的决定,对杨忠再无杀意。
接下来两人叙过年齿。
宇文泰说道:“我是宣武正始四年生人。”
杨忠一听之下,感觉又是很巧,大喜道:“那我也是,我也是宣武四年出生的,我属蛇。”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我也属蛇。”
萧东奇在一旁笑道:“这么说来,你们俩好有缘分啊,都属蛇,都是北人,如今都在江南,都在一个酒桌上!”
杨忠哈哈一笑,道:“正是,正是!”
他心情畅快,当下也拍了一坛酒,仰脖便饮,饮了一半,他忽然停下来,脸上现出惭愧之色;
过了半晌,嗫嚅道:“按说你们才来江南,我在江南已经呆了五年,今天该我做东,但我实在是.....囊中羞涩得紧。”
宇文泰笑道:“杨兄说哪里话来,杨兄今日拔刀相助,我夫妇俩还要你会账,那说的过去么?尽管敞开喝,今天都是我的;”
杨忠也不客气,道:“好,兄弟今天交了兄台这个朋友,一醉方休。”
当下仰起脖子,轱辘轱辘,一饮而尽,举动做派豪气干云。
他喝完,用袖子抹了抹嘴,道:“宇文兄,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宇文泰道:“但说无妨。”
杨忠道:“方才宇文兄说有路子助我从军,不知宇文兄是隶属太原王帐下哪位将军?”
宇文泰道:“在下隶属于尔朱荣帐下贺拔岳前锋都督所部。”
杨忠虽然流落江南,但是这最近一年来,尔朱荣的大名垂宇宙,因此高欢、贺拔岳、贺拔胜、窦泰这些骁将的名字早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听闻宇文泰是贺拔岳麾下,杨忠不由大喜;心想原来他是贺拔都督帐下,难怪说有路子可以让我从军,当下心中更是确信无疑,纳头便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