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加尔文推着自己那位“行动不便”的“友人”下了楼。他和里德并不多的那一丁点儿行李被放在了轮椅下面(天知道里德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轮椅)并且打算离开这座与“舒适”和“干净”相差得非常远的汽车酒店。
旅店的前台是个有些肥胖的黑人妇女,她在加尔文经过前堂的时候友善地帮助他抬起了轮椅。
“谢谢。”
加尔文说。
“不用谢……”前台女士回答道。
事情本应该一切顺利,但加尔文却忽然感觉到那位女士的目光正停留在他的脸上。
在这一瞬间加尔文的背上冒出了冷汗。在他前来投宿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混乱,他只来得及做了最基本的掩饰,但现在里德在出门前帮他用胶泥和粉底最大幅度地修改了他的脸型和五官。加尔文不知道是否正是因为这种前后不一致让那位女士产生了怀疑。
他竟可能地保持冷静,然后回望向前台:“有什么问题吗?”
他问道。
女人一愣,然后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回过了神:“哦,抱歉,我刚才只是差点儿把你看成了某个明星——”她随即爆发出一阵笑声,“老天,我一定是晕了头,明星可不会住在我们这种鬼地方,哦该死我是不是不应该说‘鬼地方’……”
加尔文在女人的喋喋不休与笑声中保持着浅淡的微笑,仿佛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掌心沁出的冷汗差点让他没法抓稳住里德的轮椅。他简直想要直接从前台女士的面前消失,连一点烟尘都不要留下来的那种。
里德仿佛也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他抬起手,轻轻盖在加尔文的手背上。
“亲爱的,我觉得也许我们应该快点出发——”
也就是在里德说话的同时,加尔文看见了那个女人。
其实这很奇怪。
加尔文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嘀嘀咕咕,用那种冷静的,淡漠的声音。
那女人都已经变成这幅模样了,你怎么可能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认出她来呢?
那个声音说得没错。
加尔文自己都觉得他不可能认出来。
那个女人非常的苍老,丑陋,她穿着一件长到脚踝的无袖黄色裙子,看上去像是已经两个月都没有清洗过了,领子松松垮垮地翻在外面,上面浮着一层黑色泛绿的油光。那条裙子本应该是很合身的,但此时却像是破布袋子一样挂在她的身上,她的胳膊细瘦,像是烧过的柴火一般从袖口探出来,那袖口空空荡荡的,仿佛一不小心她的胸也能从里头滑出来。
加尔文还记得最后一次遇见她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她状况当然也说不上好,但她绝不会像是现在这样憔悴到恐怖的程度。甚至就连她的头发都已经全部褪色了,变成了一种了无生息的灰白色。
她的眼睛和嘴角被细细密密的皱纹所笼罩,眼球不太正常地震颤着。
“玛德琳?”
加尔文不敢置信地用极轻的声音喃喃道。
他反手用力地抓紧了里德,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完全无法动弹。
伊莎肿胀的脸,暗淡的姜黄色头发在一瞬间闪现。
【“不要伤害她……”】
鬼魂的声音清晰地仿佛就在他的耳边。
伊莎早就知道这些吗所以她才会以那样的一个方式出现在加尔文的面前。她是在提醒什么吗?为什么她会不停地说不要伤害她……
无数个念头在加尔文的脑海里闪现然后又消失,他的大脑和心脏像是变成了他身体里非常陌生的器官,它们自顾自地发着疯加尔文压根无法控制它们。
加尔文相信倘若是在正常的状况下,那位好心却有点过于热心的前台恐怕已经发现了他的异样,但幸或者是不幸,就像是加尔文注意到了玛德琳的存在一样,那位女士也发现了她。
“他妈的死娘们,竟然又来了——”
加尔文捕捉到前台女士的一声诅咒。
“那个女人?你知道她?”
加尔文下意识地追问道。
在他的视线中,玛德琳就像是幽灵一样摇摇晃晃地朝着汽车旅馆的后院走去。
“那个疯女人?我当然知道她,天知道她到底给我惹了多少麻烦。她总是绕着游泳池走来走去,说是要找她的女儿……他妈的她都快把那些住客的小兔崽子们吓死了!”
游泳池?加尔文这才意识到玛德琳的目的地确实就是游泳池,孩子们在游泳池玩闹的声音远远地飘来。
“抱歉小伙子,我得离开了,我得让那死疯子惹出麻烦来之前把她给弄走。”
前台女人急匆匆地说道,然后她便摇晃着自己巨大的臀部朝着玛德琳快步走去。
加尔文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女人的交集。
冷汗顺着他的颈部一直缓缓滑到他的背脊。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再一次袭来,而加尔文现在却开始希望这能是个噩梦。
“为什么她会在这……天啊,她在这……”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跟里德说话还是在问自己。
那位前台女士已经抓住了玛德琳,在她的对比下玛德琳就像是被液压机压过一样又瘪又平,看得出来她企图挣扎,但她太虚弱了,前台的女士只用一只手就完全压制了她所有的动作。风中飘来了女人的哭泣声,那声音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音效一般又干又涩。
“冷静,加尔文,我们会搞清楚发生什么的。”
里德死死地抓住了加尔文,然后他低声说道。
加尔文表情空白地按照他的指示来到了出租的车旁边。里德看了一眼周围,在发现旁边并没有闲杂人等之后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然后他强行将加尔文塞进了副驾驶座。
这过程中加尔文一直有点迷迷糊糊的,他的注意力始终都停留在汽车旅馆旁边的那两个女人身上。
哪怕坐上了车子也是一样,他一直隔着玻璃观察着她们。里德看了他一样,然后发动了汽车——他开出了停车场,然后在一个下坡道将车停在了路边。在这个位置,加尔文恰好可以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游泳池,还有游泳池旁边的玛德琳。
加尔文其实非常担心那位前台女士会对玛德琳做些什么——在谈起玛德琳时候她可骂了不少脏话。但隔着这么一小段距离,加尔文有些惊讶地看见那位女士给了玛德琳一个拥抱。加尔文不知道她对玛德琳说了什么,但玛德琳像是听话了一般,她摇摇晃晃地跟着那个女人转了个弯消失在墙角。
“按照惯例,她会带那个女人去吃点东西,那方向是旅店的厨房。”
里德忽然开口道。
加尔文楞了一下才意识到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知道玛德琳?!”
“我只知道这里有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塔尼很讨厌她去惊吓那些小孩,但我想她应该还挺同情那个女人的,我曾听过她说起一些事情,一个因为丢了小孩而精神崩溃彻底失去生活的母亲什么的……但我没想到她会是你说的那个姑娘的母亲。”
里德苦笑着说道。
而非常罕见的事情在于,这一次红鹿说的那些话几乎不带上任何谎言或者有意识的欺瞒。
在他充当那名无聊的同性恋游客时,他与那位可爱的前台女士塔尼关系十分不错,而塔尼恰好是个喜欢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的那种人(她当然不会在乎有没有人认真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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