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加尔文虚弱地对自己说道。
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是他的身体,而非他的理智。加尔文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的灵魂和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类应该有的善心都还在储藏在他的身体里,但是在这一刻,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虚空中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逐渐成型,它非常明亮,非常纯净,但同样的,也非常可怕。
而那东西……那种力量……现在正在以加尔文的身体作为媒介,倾泻到这个空间里来。
“哇呜呜呜——”
那名年轻的男性漂浮在半空中,他的衣服飘了起来,还有他的头发,他就像是溺水的人那样手舞足蹈地晃动着手脚,然后他发出了惨叫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加尔文无从判断那究竟是出自于他自己的意志还是在另外一个地方进行心灵遥控的约书亚。他真心希望是后者,因为下一秒钟,那名男性整个人被用力地“拍”到了天花板上。他企图挣扎,但那挣扎是那样的微弱,加尔文的视野里充斥着朦胧的白光,他惊恐地看见年轻男人的手和脚都被紧紧地贴在天花板上。
那些木板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几片残破的羽毛混合着年轻男人的唾液从那发出无声哀嚎的口中滴落。
加尔文感觉到自己眨了眨眼睛。
“咔。”
他听到了一声闷响。
骨骼被包裹在柔软的肌肉与皮肤之中,然后倏然断裂的声响。
【不——】
加尔文听得见了自己心灵的破碎之声。
而在那白光越来越明亮的世界里,男人的尸体被随意地曲折,揉捏,然后那种无形的力量消失了。
那个年轻男人的尸体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他的血迹在天花板上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是否大喊出声了。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那都不重要。
那股纯净而庞大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膨胀,几乎快要让他爆炸了。在很短的一小段时间里,他听见了自己如擂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响声。
他觉得自己仿佛快要爆炸了,那股力量从内部冲刷着他的皮肤。
加尔文的喉咙里发出了含糊的,痛苦的低吟。
他的双手向上抬升,手指张开,一丝细细的血线沿着他的眼角缓缓流下,而他的身体,毫无疑问正在痉挛。他整个人朝着后倒去,身体像是一张绷紧的弯弓,以一种不符合地球重力的方式斜斜地立在客厅中央。
他的翅膀在他的背后伸展到了极限,而任何一个看见过那对纯白羽翼的人,只要看到现在这一幕,都可以清楚地认识到加尔文的翅膀体积变大了。
在之前的撕咬中变得凌乱的羽毛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然后那些旧的白羽脱落了,崭新的羽毛重新生长出来,它们白蓬蓬的,散发出珍珠在照射到光线后散发出来的那种柔和的带着些许虹彩的白光。
就在加尔文觉得自己可能会死的时,那种力量涌入他的翅膀……
空气在房间里流动,形成了激烈的气流,整座木制的屋子都在那股强烈的气流中吱吱作响,仿佛在它的客厅里忽然出现了小心的龙卷风似的。
那些百叶窗全部挣脱了锁扣的束缚,它们疯狂的拍打着墙壁,窗帘胡乱的四处飞起,不像是布料而像是铁棍一样拍打着窗户周围的墙壁和装饰物。
电流在滋滋作响,房间里所有通着电的电器都冒出了噼里啪啦的火花和黑烟,而灯泡——台灯还有壁灯,包括隐藏在壁炉里德电子火焰灯都在狂乱而不规律地闪烁着。
在加尔文模糊的视野里,房间里的那些杂物……台灯,桌布,沙发,桌子,茶几……
所有没有固定在地板上或者墙面上的东西都漂浮在了半空之中,至于那些有固定的东西,比如说墙上的那硕大无比但实际上是由塑料和人造尼龙皮毛还有玻璃珠制成的驯鹿头,也在微微颤抖。一些螺丝掉了下来,但没有接触到地面,而是缓慢地打折转漂浮在离地面几厘米的地方。
“呜呜呜……”
女人的哭泣隐约地包裹在气流和电线的声音里。
加尔文感觉自己又一次地朝着那个年轻的女人偏过了头。
那个女人一边哭泣着一边朝着加尔文咧开了嘴,加尔文看见了她的牙龈和洁白牙齿,她的皮肤在气流的吹拂下紧紧地覆盖在颅骨的表面,然而她脸上的血变得更多了。
几秒钟之后她开始吐血。
“多么美妙……加尔文哥哥……你是多么的强大……你的皮肤宛若黄金,你的眼睛如同鸽子,你的身体如同象牙,你的双腿如同大理石……我对你的爱与崇拜即便是烈火也无法熄灭……”
从女人满是鲜血的口中吐露出了病态的低语,她已经身受重伤,但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她慢吞吞地伸出了手,一边呢喃着那癫狂的话语,一边伸出了双手企图碰触到加尔文。
那种强烈的厌恶感再一次浮现于加尔文的心底,他感觉自己的意志正在被那白光所融化,吸收。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又一次地望向了那女人。
那个女人会死亡,以一种非常痛苦的方式……
加尔文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女人的结局,那是那个冰冷的,盘踞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做出的决定而非是他自己的意志。
但那个女人是无辜的。
她身上不曾有过任何罪孽,真正的怪物只是暂时控制了她的心灵,就像是他身体里的那团光芒做的那样。
年轻女人的身体漂浮了起来。
她的手和脚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加尔文亲眼看见她的样子,表情极为狰狞,汗水淋漓而下几乎将她整张脸都打湿了。
而她的眼珠子却始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加尔文。
那是约书亚,约书亚的眼睛里闪着红色的光。
“停下!”
加尔文终于真正地尖叫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忽然间变得强大——膨胀——
他将那种明亮而冷酷的力量隔绝到了心灵的某个角落。
在这一瞬间,气流凝滞了。
房间里响起了无数陶瓷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之前漂浮在半空中的小东西们都掉了下来。包括那名年轻女人的躯体……
加尔文跪倒在地,他无比痛苦地用手指抠着抠着地面,他的指甲盖被掀翻了,地面上留下了他因为痛苦而留下的抓痕。
“跑……”
加尔文喘息着看着那名年轻女人。
从半空中摔下来的冲击让约书亚的控制停止了片刻,那个女人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瞪着加尔文。
“跑,不要留在这里……”
加尔文不得不再一次嘶声力竭地对着那个女人说道。
谢天谢地,这一次那个女人像是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了,一边惊慌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一边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跑去。
最开始的几步路房间里只是一片凌乱,但是当她快要接近门口的时候,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残骸和碎屑再一次开始漂浮,震颤。玻璃和瓷器的碎片相互碰撞,发出了细小的“哒哒”声。
一个碎了一半的花瓶悠悠荡荡地漂浮了起来,加尔文可以肯定那玩意吓了那个女人一大跳。
“停下——”
加尔文用意念对自己说道。
空气里飘浮着一种古怪的味道,会让人想起闪电后的草坪那样的味道。
那个花瓶毫无征兆地砸到了地上。年轻的女人爆发出一声哭喊然后加快了脚步,她满脸眼泪地抓住了门把手,但是那扇大门却紧紧地贴在门框上。
“呜呜呜不要……不要杀我……”
那个女人用双手撑着墙壁,她慌乱地找到了窗户企图爬上去。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那扇窗子在她面前合上了。
紧接着更多的关窗声响了起来,所有的窗子——包括之前已经明显有所损坏的那些,都无形的手用力地关了起来。光线一下子变得很暗,房间的内部弥漫着一层浅浅的,薄薄的,没有丝毫温度的微弱白光。
那些白色的光芒是从加尔文的背后传来的。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已经明显被砸碎的老式电子收音机(很有可能来自于度假村老板的爷爷)躺在废墟内,忽然发出了声音。
一个古怪的腔调在非常明显的电流声中不断回放着这一段话。
那个年轻女人显然已经吓得快要崩溃了,她嚎啕大哭地缩在了墙角,无比惊恐地看着加尔文。
“不要杀我……求求你……我们没有任何歹意……我们只是想帮助你的同伴……是他先袭击了我们……”
加尔文的头非常疼留,他的身体沉重得就像是有铅灌注在他的肩膀上,而他的翅膀,重得几乎让加尔文发狂。
“跑啊——”
他用手捂着自己的头,然后咆哮道。
忽然之间,所有的窗子,所有的门,都在一声巨响中轰然打开。
“跑——”
加尔文忍不住再次大喊。
那个女人终于如梦初醒一般朝着门外狂奔过去,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女人重重地摔在了他的身上。
“哇,这可真是激烈。”
头痛欲裂中,加尔文听见了令人感到熟悉的声音。
里德微笑着站在门口,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那个女人。
然后他低头望向她,一股极其厌恶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
“看我抓到了什么……”
“让她……”加尔文无比艰难地低语着……“拜托,让她……先……离开……”
他以为里德会听他的,就像是一直以来的那样,里德仿佛不会拒绝加尔文要求的任何事情。
但出乎意料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快得甚至连加尔文都无法反应过来。
里德微笑着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把小刀抵在了年轻女人的喉咙处,然后就像是拉小提琴一般,指尖在那女人细滑的脖子上轻轻一划。
血喷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加尔文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他瞪着女人喉咙中喷出的血流,发出了悲鸣。
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我也没有办法,加尔文。这个女人的精神已经被污染了,你没有办法帮助她。”
里德柔声细语地对加尔文说道。他的态度看上去跟之前与加尔文相处时候一模一样。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加尔文才会感到格外的恐慌和惊惧。
不会有任何人错过房间里的改变——还有他身上的改变。
随着年轻女人的死去,那种曾经显得不可一世,无法驾驭的巨大能量宛若被太阳照射到的冰雪一般渐渐地从加尔文的身体里消融。不同的是,在现实世界的大雪之下,还有无数细小的种子在沉睡等待来年春天的萌芽,但在心灵的寒流中,人们的身体里留下的却只有无助与绝望。
“我……不……”
加尔文断断续续地说道。
房间里的那些东西,一件接着一件,渐渐地又漂浮了起来。
可偏偏里德似乎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甚至说很普通。
他的手上,还有半个身子都被那个女人的血沾满了。
加尔文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办法呼吸。
冰冷的力量在他的骨骼和肌肉的缝隙中流传,他觉得自己的体温正在流失。
“我不明白?”
但即便是这样,加尔文依然怔怔看着里德然后虚弱的问道。
他没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其实也一直很想见到你。”
里德忽然对加尔文这样说道,他凑过来在加尔文的脸上轻轻一触。但很快他便越过了加尔文,走向了墙壁。在他的路线上,之前便已经以悲惨状态死去的男人躺在地上,差点将里德绊倒在地。
“哎呀,这真是恶心。”
里德低下头看了一眼那尸体,他无所谓地嘟囔了一声,然后微微弯腰,抓起了那尸体的一只脚。他就那样拖拽着男人的尸体走向了墙壁。
木制的墙壁上已经满是刮痕,里德抬起手,手指紧密地与墙面贴在了一起。就这样,在加尔文极其震惊的目光下,那一小块木板墙就那样在他的掌心下逐渐浮现出长方形的轮廓。
本应该是普通木料的墙壁就像是塑料薄膜一样,因为薄膜下方的物体逐渐变形,拉伸。
再然后,那伤痕累累的木板颜色开始加深,表面变得平滑,崭新的木制线条开始浮现。
加尔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扇门就那样凭空出现在了墙上?!
里德哼着歌儿打开了那扇门,然后像是丢大型垃圾一般,他将年轻男人的尸体丢进门内。
紧接着,他回过身体,这一次他带向墙壁的是那个年轻女人的尸体,他将自己的一只手搭在门把上,用同样轻松的方式将尸体丢进了门内。
——————
与此同时,在真理镇,降临派教堂内。
约书亚猛然朝着自己的身后倒去,他发出了一声细长而急促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像是“哥哥”,但也许又是些别的。
几名侍者在第一时间冲了上去,他们将约书亚从白色的祭台上抬了下来。
约书亚在地上不断地抽搐,鲜血同时从他的眼睛,鼻子和口腔中流出来。他看上去恐怖极了,但已经经历过好几次类似事件的侍者们并没有在意。那些人用力地按住了约书亚疯狂震颤的四肢,其中一人熟练地去来了用象牙制成的咬棒塞入约书亚的口中以免他直接咬断自己的舌头。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只需要再等一小会儿,约书亚将自行地安静下来。但这一次他们的期待落空了。
约书亚的反应变得越来越剧烈,即便是隔着薄薄的皮肤也能清楚地看见血管正在他的皮肤下方跳动。
卡拉走上来将那些没用的家伙拨到了一边。
“镇定剂,你们得给他上镇定剂!”
卡拉长老吼道。
侍者们迅速地照办了。
卡拉蹲在约书亚的旁边,小心翼翼并且极其警惕地瞪着地上那个孱弱无比并且还在吐血的小东西。他瞪了好一会儿之后,约书亚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伪造的圣子盯着近在咫尺的卡拉,他呆滞了几秒钟之后才用手捂着嘴,发出了吃吃的傻笑。
“我见到他了。”
他小心翼翼地对卡拉说道,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芒,那是只有小孩子和最天真无辜之人才会有的天真神色。
而当约书亚提起加尔文时候,仿佛每个单词都像是沾了糖,然后被他用舌尖被仔细的舔舐过一遍似的。
“他的眼睛充满了神采,全身上下遍布着神色的光辉。他便是光,现世的天使和奇迹……我对他的爱更深了,卡拉,你无法想象他的美。他本应该坐上这神坛,并且拥有整个世界,但是现在……天阿,你不会想象得到他所处的环境。他的身边满是剧毒的污泥,而苍蝇之王正绕着他嗡嗡作响。”
约书亚的脸色苍白极了,而他身上弥漫出来的那种过于神经质的激动更是让卡拉在隐秘的方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他比我想的还要更加美好……所以我更伤心了。卡拉,他被蒙蔽了……呜呜……他并不爱我……”
约书亚一边说,一边委屈地哭了起来,他还在吐血。
“你受伤了。”
卡拉注视着约书亚衣服上的血迹然后说道。
约书亚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回过了神。
“苍蝇之王。”
他嘀咕道。
“龌龊的妖孽和魔鬼,地狱里的大黑狗和七头蛇,就是它盘踞在加尔文哥哥的身边。”
“他攻击了你?”
卡拉郑重其事地试探道。
“他是如何攻击你的?他怎么办到的……”
约书亚不满地瞪着卡拉:“那并不重要!”
他尖声尖气地喊道。
“我只是没有做好准备,我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没有来得及及时断开连接,要是有下一次,是的,下一次就轮到我给他好看了,我发誓我会的,我会让他一辈子都记得……”
约书亚的诅咒越说越小声,最后,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卡拉警惕地凝视着约书亚,片刻之后他对着匍匐在地上的侍者们点了点头。
“你们将圣子大人送往医疗室。”
然后卡拉便站在一旁,当那些人忙忙碌碌地将圣子约书亚抬上担架然后送往医疗室后(在医疗室,约书亚将得到一份盐浴,还有混着鲜血的橄榄油,他坚持只有那个可以治愈他),卡拉就像是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猫一般踮着脚走向了距离祭坛不远处的男士厕所里。
他慢吞吞地躲入了隔间里。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很小的意外,厕所里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另外两位先来者。
只不过那两位先来者此时正挤在同一个隔间里进行着一些男人之间的摔角什么的。
卡拉在其中一个男人发出尖叫时关上了隔壁隔间的门,他相信另外两个人恐怕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当然,他也不介意那两人之间的胡言乱语与偶尔之间冒出来的低吟。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马桶上,接着他掀开了自己手肘内侧的一小块皮肤——肉色的,矩形的人造皮肤一点一点地跟卡拉原本的皮肤分离开。
一块柔软的液晶薄膜贴露了出来。
那上面有个极为简陋的信息发送框。
【是的,他们找到‘祂’了。野鸟即将飞起,黑夜即将迎来喧嚣】
卡拉打下了这行字,然后按下了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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