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是不是都要去艺体班？”张逸然把刚发下的分科志愿表夹在笔记本里拍拍前桌的两人。对于高中生涯第一个转折分流点，是选择更有前途的理科还是自己擅长的文科大家一时都不知所从，教室里一片热切讨论相互探知别人的意向以作参考。
“是啊。”林一航把要带回家的书和运动服摆在桌面，一边整理背包对他点点头。
“你这样转个身会打到我吧。”林夏忆拉开他撑得鼓鼓囊囊的背包，“衣服放我包里。”
“你也装不下啊。”
林夏忆不慌不忙拿出背包里的模拟真题和英语字典扔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说：“这样就行啦。”
林一航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哟我们家小丫头真聪明哈。”
“哎你们到时候等我一起去报名啊。”
“你也要去？”
“我爸说，我头脑简单，四肢总得发达发达吧。再说对我来说，在哪儿学不都一样。”放学铃声刚响，张逸然一把抽出空落落的书包挎在肩上，“对了夏忆，郭以惟，是跟你一起吧？”
“嗯。”
“哦。”
其实他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一下。正午的暖阳穿透树叶缝隙倾泻洒在脚踩过的路面，张逸然兀自低着眉好笑地摇摇头。真是没出息啊！
这天晚上，林夏忆打电话给爸爸，告诉他高二转到艺体班的事。她没想到，竟然会引得一场风波。
“这件事我刚刚给你妈妈打电话商量了一下，我们都认为你还是分科去实验班比较好。”
“爸，艺体班也在教课的。”
“我知道，但是你去艺体班，就是以美术特长生去参加高考，这绘画是一两年就能到一个水平的吗？从来你最有信心的就是学习，是你的知识文化水平。你这样可以说是在冒险，到时候这边没达到标准，学习又给耽误了。”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一些激动不安。
林夏忆其实有些诧异，这样的辩驳实在意料之外。她一直以为，爸爸是无条件支持她的，相信她做的决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看来她太自以为是了，还是这些年她无意忽略了什么？
“爸爸，我明白你的顾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的确没有十足的信心说我以美术特长生一定会考上理想的大学，但我会努力。爸爸，从来我最有信心的不是学习，是努力，所以才会学习好。”
“我就问您一点，你是希望我未来从事有前途的工作，还是选择去做我喜欢的事？”
“爸爸只希望你开心快乐，”一声沉闷地叹息在耳边重重落下，“好，爸爸尊重你的决定。你给你妈妈打个电话，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为了你着想。”
挂断电话，林夏忆把手机放在书桌上看着黑色的屏幕表情漠然。感觉到桌面突然的震动，林夏忆正神端坐，眼底聚积的阴霾一挥而散。
“妈。”
“你怎么想的，好好的去学什么美术当什么艺术家啊？”刚一接通，就是不分由说地一通责问。
林夏忆无意去过端争执，“我已经决定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你决定？你爸同意了？你看看你周围有几个靠画画吃饱饭的？你爸这人就是太惯着你，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妈！我是在通知你们这个消息，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这件事。你不需要操心。”
“怎么不操心，我是你妈，你不应该跟我商量吗？现在走错一步，以后你后悔都来不及。”
“妈，这是我的人生，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管以后会怎样，就算我会后悔，我也不会怪任何人。我会承担选择之后的结果，好坏都是我该受的，我会负责。”
所以啊，我们别再过分纠缠总想去插手他人的成长历程。想想他们当初离婚的时候，对她负责了吗？最终只能是，谁的人生，谁负责。
林夏忆颓然地踱步到床边，倒在枕头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在寂寥深夜埋首于一片虚无。她真的很希望，不再打扰对方的生活，就那样散在人海茫茫相忘于江湖。
这番无视现实，违背情理的鸵鸟妄想，命运当然不会对她宽宏大赦。
第二天早上，林一航来叫林夏忆吃早餐，站在她的卧室门口敲了两下就推门而入。迎面就看到了整个趴在床上的林夏忆，身上穿着洗完澡后随意套上的灰色背心和牛仔色睡裤，放在床角一旁的被子显然没动过。
林一航走过去给她盖上被子，抚上她的额头，嗯，正常温度。
“起来吃过饭再睡。”在他用钥匙打开大门的时候，她就是醒了的。林夏忆睡觉很浅，一点小动静就会醒过来，只是会不动声色地继续闭着眼睛假寐。
林夏忆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合上，呼吸逐渐平缓安稳。林一航向着她的方向坐在床边，很有闲心地抓起她的一小撮头发，往她脸上轻飘飘扫过去，她立刻皱着眉头满脸不爽地瞪着他。
“吃过再睡。”
林夏忆噘着嘴双手撑起身体，林一航以为她要翻身起来就打算往旁边移一下，身体才刚倾斜半度却忽然被一双手圈住腰身。林夏忆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丝毫没考虑到有人会因为她大大方方搭上去的半身柔软，被惹得好一阵心潮起伏。
林一航抿着嘴平复好心情，无奈地低头，“再给你五分钟。”
林夏忆感受到抱着的温热，心里很踏实。如果不是有这个人在身边，她对爱这种东西会无感吧。对任何人都不再有倾诉的渴望，或许才是最深的孤独。
那段时间她用刻意疏远来逃避问题，在自我封闭的路上越走越远，因为这个人不锲地追究和陪伴，她才得以用积极向上的心态来面对外界。
这次也是，因为他在所以更有底气更有信心自己能对未来负责。想到这里，林夏忆不自觉双手环抱得更紧。
吃过午饭郭以惟跟妈妈一起去逛超市，妈妈提着两口袋水果在排队称重的时候，她推着购物车跑到零食区咽口水。豪迈地往车里扔进十袋牛肉干后，她慢慢移动脚步视线一排不落地扫过每一个诱人的封面包装。
“找这个？”张逸然站在她正前方，手里拿着一包黑糖红枣晃悠。
郭以惟已经无语了，真的是，越不想看到的人，越是经常在眼前转悠。她本来不愿搭理，但视为路人这种事，也是要双方配合的。
“在这儿呢，要几袋啊？”张逸然直接拉着她的手肘，把她带到所在钩。
郭以惟默不作声放了十袋黑糖红枣然后转身往回走，在转弯处停下看着左边的张逸然不耐烦地说：“你有完没完？”
“我也要走这边。”张逸然特别无辜地摊手。
“你零食买完了吗？哎，逸然？”
“阿姨您好，好久不见。”张逸然向对面款款走来的年轻妇人弯腰点头。
“是啊你很久没来我们家玩儿了。今天跟朋友来逛街啊？”
“在家无聊，我就自己出来逛逛。”走在路上忽然感觉来了就进超市借厕所，出来时看到站在一堆零食前两眼发光望眼欲穿的郭以惟。
“这样啊，那去阿姨家玩，以惟今天下午也没事。”
“好啊，那打扰阿姨了。”
郭以惟看着笑眯眯拍着张逸然一脸乐不思蜀的自家老妈再次无语，中间还站着个大活人呢，是不是也该问一下她乐不乐意啊？
“妈，我回家要整理画室没空陪他玩。”
“昨天回家就说整理，到现在你都还没弄完，拖拖沓沓的。那正好啊，让逸然帮你嘛。”
郭以惟干脆转头看着张逸然，用眼神催促他麻利儿滚蛋。张逸然干脆凑到前面讨好奉承主权行使者，“阿姨我帮您提。”
“你还站在这里看着我干什么，赶紧把水果给逸然端上去。”
“妈，我现在跟他不熟。”
妈妈看着她温柔地笑笑，“我知道。可是以惟，那件事，当初也多亏了逸然找他爸爸帮忙才顺利解决的。”
“本来也有他的责任，那是他该做的。”郭以惟偏过头去，语气生硬。
“一根筋，拧脾气，你啊。行了，上楼去吧。”
张逸然坐在地板上，把撒得一地凌乱的画纸和书本收拾整齐放到书架，余光瞟到排列分明的漫画书中间夹放了一本印花封面的笔记本，翻开来，是夸张幼稚的人物恶搞图画，他能闻到彩色染墨里一抹熟悉的淡淡清香。
郭以惟走进画室时有一瞬间的晃神，满地狼藉的房间已经被清理干净焕然一新。
“吃东西吧，你最爱的红提。”把果盘放在木凳上，她围着房内环视一圈后满意地点点头。
“你还留着这个？”
郭以惟循声看去，啊，初中时的涂鸦本，“放在这儿了啊。”
她伸手去拿，张逸然一把将笔记本藏到身后，“要扔掉吗？那给我吧。”
“我要把它放到卧室的书柜里。”郭以惟甩甩手腕深呼出一口气，“不是张逸然你，你想干什么呀？你现在，这一连串的，你几个意思啊？”
张逸然背靠着书架，手里紧拽着笔记本，沉默不语。久到郭以惟快郁闷爆发时，他才忽的抬头，目光潮湿看着她说，“你给自己重新开始的机会，就不能，也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也希望有人跟我说一句，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