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来，临川城总是飘着细微的雨，仿佛空气都变成了水雾一样、充盈着淡淡的水汽和清新。这只是春雨季节里很平常的一天，临川人们早已习惯了雨水的洗礼，但来自北方的外洲人们却无法适应这样的气候。临川城从一开始的热闹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不过城里的人流反而更大了。路边的面馆摊子里满满的都是客人，城里时常冷清的酒楼里更是人群络绎不绝。人们大概都在讨论着即将开始的青轩院院试吧。
“听说这次院试跟以往不太一样？”
“青轩院放出消息来了，这一次的院试取消了以往的力量境界检测，至于会变成怎样的测试...这我就不清楚了。”
“那不是说谁都有机会了？”
“怎么可能？即使不检测力量境界，测试的内容也肯定会与实力挂钩吧？”
“那倒也是...不过这也算是给了我们这些人一点希望了。”
......像这样的对话随处可见。
在楚茫来到临川城的第五天里，青轩院便是放出了消息，这次的青轩院院试将会与以往不同。往届的院试都是分为三关，第一关：测试力量，但凡力破千斤者即可通过；第二关：检验境界，但凡走过青轩院门者可通过；第三关：与导师对战，能在导师手下坚持十个呼吸便算通过。而通过了三关之后，便只需要等待考核成绩排名——毕竟前来应试的学子太多，即使是有能力通过三关者，也必定不少——而书院只挑选其中的数百人，往往被书院录取的，都是前来应试者中实力拔尖的存在，也就是那些来自王朝各地势力的公子哥们。
修炼之途，第一站便是炼体。锻炼身体力量，使得身体能够远远强壮于常人。修行到炼体后期之人，更是能极端了解自身身体，对自身的运用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能以千斤之力发挥出万斤之威。而修炼肉体，虽然锻炼很重要，但达到炼体后期之后对于身体的应用，却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他人的指导。出身低微之人即使能够依靠勤奋在如此年级达到这样的成就，也很难领悟万斤之威。而这万斤之威...只是往届青轩院院试的底线罢了。
自来到临川城之后，楚茫便时常带着楚萱在临川城的大街小巷里穿行，听着人们谈论着来自大夏皇朝各地优秀的天才子弟。像是某某官员的长子天赋异禀，承父之志前来考核青轩院、某地侯门之子为了获取家族地位私自前来青轩院考核...听到诸如此类的信息，楚茫便会在心里默记下来。两年前的夏日，两人决定走出北疆的那片莽莽大山。那时的他们只是觉得自己有了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力量，而夏白则为他指出了一条达到目的的道路，为此，他们来到了临川城。
行走在散发着青霉般潮湿味道的巷间小道里，仰头视线中的世界如此狭窄，这样的氛围便把楚茫的心情也染成灰色。夏白是知道的，他为何要带着她走出北疆大山。楚萱的疾病是从楚茫捡到她的时候便一直存在着的。不知缘由的会突然陷入高烧，即使神智清醒，却有着仿佛被火焰焚烧般的痛苦。那时约莫月余才会发作一次的恶疾，在十年后，却以将近4、5天一次的频率发作着。无论白天或者夜晚，楚萱随时有可能倒下去，看着她蜷缩在地上微微颤抖着，脸上手上全是汗水，潮红的脸上却扔要露出笑颜的样子，楚茫又怎能坐视不管？这即使连夏白也不甚了解的恶疾，在出了北疆的那两年日子里，楚茫带着楚萱在这辽阔的天池大地上四处寻医，却找不到能治之人。让自己变得更强——只有这样，才有能治愈她的希望。
“我们去城外走走吧。”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楚萱突然出声，楚茫不禁讶异地回过头来，迎上了她认真的眼神。楚萱总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像今日这样主动出声要求什么倒是十分少见。
临川城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青轩院的缘故，比起平时来热闹了不少，就连城外官道也有不少坐着马车或者牵着马匹的人在赶路。两人沿着官道一直走，回首视线里没有了那座古城。楚萱带着楚茫脱离了官道，开始向山林前行。此时的天空仍然飘着细细的雨丝，鼻口间满是泥土的气息和雨水独特的清新意味。踏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楚茫却难得感受到一股仿佛来自这片山林的亲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稍微舒缓了下情绪。
这只是临近临川官道旁的普通树林，便不会存在什么危险。楚茫跟着楚萱一路行走在湿滑的林间草地上，虽然看上去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他们依然轻松地翻越那些一般人所过不去的山涧，走到了这条随意选择的路的尽头。
这是一面山崖。并不是很高，楚茫感觉自己纵身便能越下此处到达另一面的官道上。楚萱站在山崖边缘，此行里第一次转过头，比楚茫矮一头的个子使她不得不稍微抬起视线与他对视。
“还记得吗？”
“嗯。”
只是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楚茫却能很清楚地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十年前的傍晚，四处流浪的小男孩偶然在繁华城邦外的草丛里捡到一个浑身脏污、昏迷过去的小女孩，从那之后，他便不再是一个人。
朦胧的雨丝渐渐变小，空气中满是夏天般的气息，楚茫似又回到了那相伴而过的日子里。
满是荆棘坑洼的山道上，男孩左手紧紧握着一把坏损严重的匕首，右手拉着身后的女孩，肩上扛着一头比他体型还要大的野鹿。男孩艰难地向上攀登一步，女孩便跟着前进一步，两具小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仿佛随时会倒下，男孩眼中的坚毅却支撑着他依旧缓缓地移动脚步，女孩眼中充盈的温柔便是他的一切。他们走遍了北疆大山，与之相伴的只有彼此...和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那树影下斑驳的光芒。夜晚，他们并肩而坐仰望星空，楚茫总是对她讲起他以前独自流浪时的故事，女孩便在这青雉却略微沙哑的平缓声音缓缓入睡，即使是走出了北疆，无数个夜晚里也总是会跟那时的星空相连，抬眼看去、漫天星辰。
她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她不想他害怕什么。那么，她便只能在心中编制起小小的谎话。
“我没事的。”少女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楚茫心头一紧。
“我没事的。”就像是在跟自己说明一样。
“为什么？”——楚茫这样问，他其实是想说，你怎么会知道？但是...又怎能问得出口？我当然也...不知道啊——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肯定会是这样吧。
“我很强的！”少女搞怪地握紧了拳头，似乎是在开玩笑，楚茫却怎样也笑不出来。
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但是楚茫却什么也做不到。
也许，变强才是唯一找到答案的方法。但是...他有时间吗？她...有时间吗？如果...自己没有在她忍受不住那种痛苦而崩溃之前变得足够强大怎么办？如果...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了，却依然找不到解救她的方法怎么办？
他不愿去想那些如果，但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这一切。
他害怕，害怕重新变成一个人。
已经回想不起独自一人流浪的日子是怎样了。这些年来，楚茫带着楚萱生活在那片原始般的山林，经历了多少次危险和痛苦，却从没像如今一样慌了心神。隐藏在袖子里的手开始不断发抖...却有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握住。
“我没事的...”
她重复着这句话，露出明朗的表情。——我没事的...怎能真的没事？楚茫害怕她会离开，再次变成独自一人，可她楚萱——又何尝不是在害怕？离别、痛苦、未知、死亡，这些会让人感到恐惧的东西无时不刻在困扰着她，可比起这些，她更不愿将自己的恐惧表露出来，让楚茫感到担忧。
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心中所想却传达不到对方，一如这些年来无数个背对而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