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沈夫人让明瑶陪着回她的院子,明瑶没有拒绝,到了沈夫人的红枫院后,沈夫人让跟在左右的婢女婆子退下,只留明瑶一个人在房间里。
见沈夫人目光慈爱的打量她,明瑶轻声问道:“母亲,怎么了?”
“瑶儿,过来,让娘好好看看。”沈夫人坐在炕沿上向明瑶伸手,明瑶微笑着把手搭在沈夫人手上,和她一起坐在炕上。
沈夫人眼含笑意的望着明瑶,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明瑶的头发,感慨道:“娘的瑶儿长大了,是真的长大了。”
“母亲!”
“瑶儿长大了,是该嫁人了。”
“母亲,你都知道了?”看沈夫人如此,明瑶知道她这是要对自己说赐婚的事了。
“瑶儿,你要成亲了,这是好事,为什么要瞒着娘呢?”
“我是怕母亲知道了伤心。”
“傻孩子,娘就是再舍不得你也不可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再说,齐儿那孩子的为人娘最清楚,瑶儿嫁给他娘放心。”
齐儿?如此亲昵的称呼,看来沈夫人是把赵天齐当小辈看待了,两人似乎很亲近,明瑶不动声色的问道:“母亲和王爷很熟吗?”
沈夫人拍了拍明瑶的手背,轻叹一声,讲道:“当年娘失去了瑶儿,那孩子失去了母亲,我们两个算是同病相连的人。”
“可是……”明瑶不明白,即便沈夫人没有把梅妃的事情迁怒到赵天齐身上,也不应该像现在这般对他如此亲近。
“瑶儿一定很奇怪,娘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和一个从未出过王府的病王爷有联系?”
“恩!”明瑶点头,她的确是非常奇怪。
“这是娘和他之间的秘密。”
“秘密?”
“恩!”沈夫人目光温和的看着明瑶问道:“瑶儿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可以知道吗?”她很想知道,非常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既然是两人之间的秘密,她还是会尊重沈夫人的选择。
“瑶儿当然可以知道,况且你们俩个就快成亲了,娘觉着有必要把这件事讲给你听。”
这么说沈夫人已经做好嫁“女儿”的准备了?明瑶很想趴在沈夫人身上撒娇,告诉她“她现在不想嫁人,想留在母亲身边陪伴!”她的感情可以真实,却不忍心再拿这位母亲说事,她不想嫁人,不是想多陪陪她,而是要离开这里,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所以,即便已经清楚了沈夫人的心思,也没有再为自己争取。
“瑶儿刚离开的时候,娘是真的伤心绝望了,疯疯癫癫,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把府里闹的不得安宁,不得已,你父亲只好让人把我关了起来,这些事瑶儿都已经知道了吧。”
明瑶点头答道:“父亲有说过,母亲怨父亲吗?”
“不怨,我知道,他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沈夫人想到当年明况把她关起来,每到夜深当她安静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来到她床边,握着她的手喃喃低语,说着忏悔的话,继而是低声哭泣,女儿惨死,妻子疯了,对他何尝不是致命的打击,她可以把女儿的死归咎于他,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到他身上,他却只能把一切吞压在肚子里,夜深时才能够在妻子的床前哭泣。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两年,府里前前后后请来十多位很有名望的大夫给娘看病,却没有一个人能找出病因,他们说我这是心病,无药可医。”她的病根是女儿,女儿都不在了,岂不就是无药可医了。
“其实,并不是每次发疯我都会失去意识,有的时候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就是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似乎大吵大闹之后,整个人身疲力竭的时候我才能感到心安,才不会想到我苦命的瑶儿。”
“母亲,是我让您受苦了。”
沈夫人握着明瑶的手,欣慰道:“那些都不算什么,只要瑶儿能回来,娘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娘记得那年是瑶儿走的第二年,边疆传来消息,老国公受了伤,你父亲不得不领兵前去支援,照顾娘的担子便落在了当时只有十二岁的渊儿身上,他把娘照顾的很好,可也把自己累倒了,连续几天一直高烧不退,宮里的皇妃娘娘担心,便把他接到宮里照顾,当时,偌大一个国公府就只剩娘一个疯子了。”
“母亲不是疯子!”明瑶鼻子发酸,只觉当时的镇国公府真的是祸不单行。
沈夫人再次拍了拍明瑶的手,反而很平静的道:“那是个下雪天,娘只记得当时地上的积雪很厚,人踏上整个脚就会陷进去,天气很冷,娘那天的精神也好了些,便打发在身边照顾的人去歇息了,娘在窗户边坐着,盯着外面的飘雪出神,身后有人喊了我一声‘沈姨’,转过身,我便认出了是天齐,他有一双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娘见到他顿时恼从心中来,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便把他推出了房间,是的,我把对他母妃的恨意转加到了他身上。”
“那孩子脾气也很倔,我把他推出去,他就直接跪在雪地里请求我的原谅,大人之间的恩怨本就和孩子没有关系,是娘太自私,因为女儿的惨死怨恨上了所有的人,认为他们都是凶手,都应该负责任,都应该受到惩罚。”沈夫人想到当时对赵天齐态度,心中很是自责。
“母亲!”
“瑶儿放心,娘没事,多亏了这孩子,娘才能活着见到瑶儿,是他给了娘希望,让娘有勇气活到现在。”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那孩子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他说,只要娘不原谅他,他就不起来,他愿意拿自己的命抵瑶儿的命,只要娘愿意,怎么处置他都行,他还说,王府里已经有个赵天齐,他死了他父皇也不会知道,不会连累国公府。”
“这孩子身体里本就有余毒,哪经得住跪一夜的折腾,还是在那样的冰天雪地中,天刚亮便昏倒在了雪地里,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娘心中虽是恼恨,也只是恨他的母妃,说起来娘也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与你哥哥同岁,没被人陷害之前,经常吵着皇贵妃接渊儿到宮里陪他玩,后来发生了中毒的事,皇上为了保护他,不再让他接触宫外的人。”沈夫人轻叹一声道:“说到底,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他在院子里晕倒后,娘实在不忍心再这样针对一个孩子了,让跟着他的人把他抱到房间里给他医治,瑶儿,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身边跟着的人关心他也不敢向前,除非娘肯原谅他了,他们才能医治他,唉!”想想当时的场景,沈夫人依然是非常感慨。
“齐儿醒来后对娘讲,‘沈姨,你失去了女儿,天齐没有了母亲,咱们两个是同病相连的人,以后就让我代替瑶儿照顾你好不好?瑶儿的尸体不见了,师父说她还活着,我相信师父的话,我相信瑶儿还活着,沈姨,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女儿的,我向您发誓,我会一直找瑶儿,哪怕到了三十岁命终时,只要瑶儿还没找到,赵天齐就会一直找下去。’他十二岁给我的承诺,一直坚守了十四年,从没变过,娘身边的谭婆婆就是他派来照顾娘的,谭婆婆的医术很好,这些年一直在尽力照顾娘,可是,娘既然得的是心病,就不是一时半会治的好的,一开始也是经常犯病,只不过犯病的时间会比从前隔的长些,齐儿每个月都会给我来信,讲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得到了哪些新的消息,让我安心养病,不要太过牵挂伤了身子,找瑶儿的事就让他去做,还让我不要放弃,总有一天会等回瑶儿的。”沈夫人讲到这里,慈爱的看着明瑶道:“齐儿没有骗我,娘的瑶儿真的回来了。”
明瑶无声的抱住沈夫人的右臂,头靠在她的肩上。
见女儿这样,沈夫人非常欣慰和满足,继续讲道:“谭婆婆每次接到信都会在我病情稳定的时候讲给我听,娘的心里从此又有了盼头,病情也有了好转,发病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直到最近几年病情才算稳定。”
“母亲为什么不愿把病情稳定的消息告诉父亲?”明瑶询问,这是她的猜想,从她来国公府的那天看,明况显然不知道夫人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沈夫人沉默了一会道:“是我不让谭婆婆告诉府里人的,是娘太自私了,自私的想让你父亲对我心怀歉疚。”
有歉疚就会不自觉的在意,在意了就会去关心,丈夫的心里爱着别的女人,她抹不掉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印迹,却可以去争取他的关心和爱护,这是她作为一个妻子应该得到的,明况不给或者给的不够,所以她才会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沈夫人之所以会这么做,心里一定很爱明况吧,爱之深,恨之切,所以才会不理智的把女儿“死亡”的责任无理由的怪罪到爱人头上,因为杀她女儿的人恰恰是相公心中爱的那个人。
沈夫人是可怜之人,也是可爱之人,做法虽有些不妥,但他们是夫妻不是吗?夫妻自有他们的相处之道,明瑶攀着沈夫人的胳膊道:“母亲才不是自私,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是父亲走偏了,没有看到母亲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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