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庭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转过身去,俯身弯腰,两手撑膝,对凤乘鸾道:“走,车夫背你回家。”
“好!”凤乘鸾快走两步,直接飞跃地跳了上去,将脸紧紧贴在阮君庭的后肩上,心中的幸福,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如此身手,围观的人群哪里还敢靠近,唰地给两人让开一条路,让他们悠然通过。
等到大街上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了,容婉黑着脸站在路中间。
从头到尾,凤乘鸾都没搭理她们说一个字,为什么这脸这么烫,这么疼!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一样!
谭秀儿奔过来,“这个凤姮,仗着会两下子,就以为自己能上天?”
“没错,决不能让她上天!”容婉阴沉沉抬起头,看向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继续留下来的凤若素,“你们家那么多姐妹中,凤姮没了谁,会最心痛?”
凤若素有点害怕了,她只是想出口气,没想过要弄死谁……
谭秀儿推了她一下,“容大小姐问你话呢,说啊?是你自己巴巴来找我们小姐投诚的,既然来了,就要有诚意!”
“我……,我刚才在铺子里,不是已经把她那些事都说了吗?”
啪!一记不大不小的耳光,谭秀儿毫不客气,“你说的那些管用吗?你只害了容大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不来台!”
凤若素捂着自己半边脸,惊恐地望着这几个女子,她在凤府再不济也是个小姐,还从来被人打过呢,她以为容婉平日里总跟凤乘鸾较劲,必是能利用一下,借她的手,给自己出这口恶气,却没想到,竟然将自己给搭了进来!
是她将别人想得太简单了。
“看什么看?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吗?容大小姐向来没有门第之见,却极重礼仪,你姓什么,并不重要,但是作为庶出,想在大小姐面前站得住脚,就要先证明你是个有用的!”
庶出!又是庶出!
凤若素捂着自己的脸,恨不得从来没来到过这个世间。
“看来,毕竟都是姓凤的,她还有心护着自家姐妹,那我们还要她做什么?走吧。”容婉不耐烦转身。
“等等!”凤若素不甘心,她今天站在容婉后面,凤乘鸾说不定已经看见了,这一步走了出来,就没可能再回头!
“是凤静初!凤静初若是出了事,凤姮一定会很痛!”
容婉的脚步停住了,回眸一笑,“好。那就让她,越痛越好!她不是有两把刷子吗?那就让她见识一下,这世上真正厉害的是什么!”
——
夜色中,阮君庭背着凤乘鸾向凤府走去,到了僻静之处,凤乘鸾从背上跳下来,不由分说,抓了他的手,“蓝染!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何出此言?”
“那你方才为何要走?”
阮君庭没法开口。
这些日子,他先是冒充了她的心上人,接着一路骗吃骗喝骗感情,骗她按腿,骗她端茶递水,骗她睡地上他睡床,甚至还敲晕了两次,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人当猫抱着睡……
他干的这些事儿,让他自己都没脸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名震天下,统帅魔魇大军,南渊唤之“魔王”,西荒唤之“杀神”的北辰靖王,阮君庭!
而且,她却与他初见的两次,印象又那么差,跪了一次,咬了一口……
她若是知道他是谁,而且还冒充她的蓝染,估计……也不会掉头就走,而是拿起任何可以做凶器的东西,跟他拼命吧!
阮君庭喉间动了动,“我有我的不得已。”
说完闭了眼,太套路了!简直就是始乱终弃的经典台词!
他等着凤乘鸾眼泪汪汪,或者跟以前一样,撒娇耍痴什么的,之后给她捶几下,再哄哄,等她破涕为笑就好了。
反正这花痴好哄得很。
可她却平静地很,轻轻放开他的手。
“蓝染,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你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一路陪着我回了南渊,你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何而来。可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我这一世,能有此遇,实在应该满足了。你若真的想走,就走吧。”
阮君庭颇为意外,他很少见到这样正经的凤姮。
“那么,我该知道什么?夜很长,我也不悃,你可以慢慢说,我在听。”
凤乘鸾蓦地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我若是说了,你会信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是若你不说,我便什么都不知道。”阮君庭唇角依然是那样浅浅的弧度,这样的笑,让人安心。
凤乘鸾在街边寻了处台阶坐下,抱着双膝,两眼盯着地面,沉沉道:“简而言之,我是凤姮,但并不是你眼中看见的凤姮。我已经活过一次,也死过一次。”
阮君庭立在她前面不远处,并不言语,静静等她说完。
“只是,我活过的那一次,这个时候,守关山上,已是一片火海,人间地狱,凤家军,还有我所有的亲人,全都死了……”
凤乘鸾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泪痕,“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蓝染,那一次,我只有你!是你陪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送我和父帅的遗骨回家,然后……”
她重新低下头,深深地哽咽了一下,风雨亭和那个孩子,她不想说,说了反而会成为强迫他留下来的负担,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来找他负责的。
“然后你也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蓝染!你为什么没回来!我等了你那么久,撑了那么久……,一直到死,你才出现,可是,我已经看不见你,摸不到你了!蓝染!我不甘心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小团,全身发抖,前生的磨难,哪怕提起一个字,都是彻骨的痛!
阮君庭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又凝在一起,这丫头的脑子,可能是真的有病。
而且病的不轻。
只怕这个时候,只怕与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凤乘鸾眼前,出现阮君庭雪白的鞋子,他俯下身,蹲下来,手掌轻抚她的头,试探着问,“你有没有想过,你有可能认错人了?”
“不会?我不会认错!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背影,一样的剑,我不会认错!”
阮君庭眼光动了动,看来真的有病。
“可是,你并没有见过我面具下的脸,也并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管你生得什么样子,我只要你!蓝染,这一辈子,我只要你!”凤乘鸾紧紧将他抱住,她放他走,却生怕他真的走了。
“好……吧……,不管我是谁,不管我生得什么样子!”他手掌轻拍凤乘鸾的后背,在她哭得这么惨的时候,竟然在心底不厚道地笑了,“凤姮,这话,是你说的,你要说话算数!”
“你相信我说的话,对吗,蓝染?”她将他肩头的衣裳都哭湿了。
阮君庭发现,自己此生恐怕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花痴掉眼泪,“好了好了,我都信,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就在这里,真的不走了,不要哭了。”
凤乘鸾抹了把泪,“可是,我是重活一次的人,你不怕?”
阮君庭早已杀生无算,哪里会信什么鬼神之说,他牵她双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有影子,也有脚。”
接着,捏了捏鼻子,刮了刮眼睛,“一个鼻子俩眼睛,不多也不少。”
再将她转了一圈,“也不是三头六臂。”
之后,将她摆正,郑重道:“嗯,确认过了,不怕了。”
噗嗤!凤乘鸾就这么又被轻易地逗笑了。
“好了,脸上还挂着泪呢,就笑得这么……”阮君庭替她拭去一颗脸庞的泪珠,话说了一半却停住了。
“好看”两个字,硬生生没有说出口。
有些真话,若是说出来,就显得假了。
“我笑得怎么啦?很难看吗?”凤乘鸾不依不饶,追着问。
“走了,回家,不然你娘又要‘打王棍’伺候!”阮君庭对“打王棍”这三个字,很是不爽,那简直是注定要打他的一般。
他径直往回走,凤乘鸾就像一只小鸟一样围着他转,“我笑起来到底怎么样啊?你说啊!蓝染,你说啊!”
她在他面前,心底再也没有秘密,就分外的轻松快乐。
可阮君庭,却分外地发愁,事到如今,到底该如何全身而退,才不会惹毛了龙皓华和凤于归。
然而,这些不是他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因为,龙幼微正抱着棍子,在凤府门口等着他们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