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卿墨那双深渊样的眼睛,又打量凤乘鸾,看得她就像没穿衣裳一样。
“你看什么?”她很不爽,自从进了山,她就处处受制于这俩男人。
表面上这群人喊她一声掌令使,可实际上,他们怕的都是阮君庭和温卿墨。
而阮君庭和温卿墨这两个混蛋,一个变着法坑她,另一个也从头到尾都没安好心。
她若是再不硬气一点,怕是宝藏还没寻到,娘没救出来,就要被这两个人憋闷在中间,揉搓死了!
温卿墨的直觉,敏锐如妖魔,他那眼尾一弯,“知道了,宝藏的地图,画在你身上,我说的对不对?”
凤乘鸾瞪了瞪眼,昂了昂下颌,“对,所以,你们都要跟我走。”
她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自己不认路,又回头吼阮君庭,“磨蹭什么?还不带路?”
她忽然奶凶奶凶的,阮君庭就忍不住想笑。
可眼帘一动,突然想到眼下两人正在冷战,便硬撑着,仗着有面具撑着,硬是没笑出来,淡定从她身边经过,去了前面。
凤乘鸾挺直腰板,拿出掌令使的姿态,紧随其后。
而温卿墨则背着手,优哉游哉,跟在后面。
阮君庭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凤乘鸾望着前面的挺拔如玉树的身影。
温卿墨在最后,回味着昨日崖顶那一丝丝温暖,看着凤乘鸾的长发,没忍住,用指尖如风般拂过,轻轻捞了一下。
滑滑的,真好。
曲曲弯弯的迷宫,迂回往复,众人跟在三个人身后,在狭窄的甬道中,甩出一条长龙。
中间又停歇下来几次,脱衣裳,看地图。
因为有了指引,就少走了许多弯路,又避开了诸多机关陷阱,事情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温卿墨又耐不住寂寞,悄声逗凤乘鸾,“既然地图在你身上,不如跟我走吧,你那王爷,不解温柔,还要他干什么?”
凤乘鸾没听懂,莫名其妙眨眼,“他哪里不解了?”
温卿墨便笑得用手背掩在嘴边,转身过去,笑得肩膀直动,停都停不下来。
站在岔路口分辨方向的阮君庭回过头来,知道他没安好心,“你又在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好奇你们两只成亲这么久,这王妃,你是怎么教的?”温卿墨那张脸,简直笑得艳光四射,“你若是不会教,我可以帮你,千万不要浪费了这朵小花,哈哈哈哈……”
凤乘鸾好像终于听明白了,她正跟阮君庭为这事冷战中,自己也已经快要被他折腾死了,居然还会被人拿出来说笑!
她走到温卿墨身边,冷着脸,“很好笑?”
温卿墨强行整理面部肌肉,清了清嗓子,点头,还是憋不住笑,“嗯,有一点。”
砰!
凤乘鸾抬脚,狠狠地!重重地!用尽平生力气!拿出灭绝禅的劲儿!
一脚跺在温卿墨脚上!
痛得他即便武功再高,身手再好,也是“嗷——”地一声惨叫!
他单脚跳了两下,倚在墙边,痛苦指着凤乘鸾,“最毒妇人心!哎呀,疼死我了,哈哈哈哈……!”
他还是忍不住,还笑!
哎呀,这个小媳妇,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整座迷宫,占地并不大,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机关,却因为极为复杂,就花费了许多时间。
可是,当行在最前面的阮君庭,一脚迈出迷宫时,忽地整座冥宫响起了隆隆的声音。
林青霞大叫,“不好!冥宫的机关启动了!大家快出来!”
后面,还在迷宫中鱼贯而行的人,开始蜂拥着向前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唰!唰!唰!唰!
那迷宫的窄道中,开始由后及前,每隔三丈,依次飞快地落下闸门!
动作快的,被截在里面,动作慢的,被拦腰斩断的也有。
一时之间,人推人,人挤人,人踩人!一百多号人惊悚地乱作一窝蚂蚁。
轰轰轰!
每落一道门,都落下的极快,如一连串的牌九被推倒一般,将来不及涌出狭窄蜿蜒甬道的人们,全部一群一群截在其中。
最后得以逃出来的人,只有行在前面的十余人。
那一道道石门后,听不清有多少绝望的人声呼喊,只听见各种兵器敲打石门,在冥宫回荡,隆隆作响,震耳欲聋。
“可是,我们不能将他们留在这里陪葬。”凤乘鸾四下在封死的闸门上下搜寻,却没有摸到任何机括开关。
这时,咚!咚!咚!
咚!咚!咚!
他们逃入的这一方石室两侧的墙壁里,也传来敲击声。
那声音越敲越急,越敲越重,不是兵器,而是拳头!
那力道大的,几乎随时可以将薄墙击穿。
众人一阵寂静。
阮君庭的声音响起,冷静道:“既然是冥宫,就不该有活物。”
温卿墨轻笑一声,“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君子门藏了什么镇守墓穴的僵尸呢?方才机关启动,将就将它们放出来了。”
凤乘鸾来到一面墙下,将耳朵贴在上面细听,当即向后跃去,“是活物!”
那墙后传来的,呼吸相当沉重有力,却绝对不是同行而来被困在迷宫中的人。
咚!咚!咚!
阮君庭拉起凤乘鸾就走,“这儿撑不了多久,快走!”
可是,还有被困在后面迷宫里的人……
凤乘鸾被他拉走的瞬间,回头望了一眼来时封死的闸门,刚好一侧墙壁,被轰地,被击穿一个窟窿。
一只生满长毛的大拳头,悍然伸了出来!五根奇长粗壮的手指,在空中狠狠抓了抓!
野人!
是外面朝神的野人,不知怎样,被引入了冥宫!
阮君庭回手将凤乘鸾向前方抡出数丈,“带人先跑!”
轰!轰!
两声!
左右两侧墙壁尽碎!
无数野人蜂拥而入,直扑众人而来!
温卿墨悠然转身,与阮君庭并肩而立,“没想到,你我也有并肩而战的一日。”
阮君庭浩劫出鞘,横于眼前,眼见着潮水般疯狂的野人,如一群狂牛碾压而来,“太多,你我挡不住多久。”
“所以……”温卿墨一笑,“只有你挡!”
轰!
他一掌直击阮君庭后肩,一道极寒凌厉的力量贯穿他右臂,与他体内浑厚浩荡的力量汇聚,直奔浩劫剑!
浩劫一声清越长啸!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崩塌之声,烟尘四起!
整座冥宫为之一晃!
温卿墨拍拍手上的灰,淡定转身,从甬道塌陷的烟尘中步出。
“搞定,走吧。”
阮君庭随之从烟尘中出来,一身白袍落满灰扑扑尘埃,面具也随着刚才骤然爆发的强悍力道而震落地不知哪里去了,发丝落在额间,抬眸之际,竟然有种凌乱的惊艳。
“呵!”温卿墨手贱地替他弹了一下肩头的尘土,“难怪义父到现在还对你不死心。”
“拿开。”阮君庭用剑鞘将他爪子拦开,“不要跟本王提他。”
“哎呀,那提什么?提你的小乖乖?说起小乖乖,你猜她先跟谁生孩子?是你还是我?”
嗡地一声!
浩劫剑抵在了他喉间。
“将你暗城那一套乌七八糟的全都收起来!”阮君庭凤眸的眼角直跳,“你若是敢动半点沾染她的心思,本王不在乎倾十万魔魇之力,先灭东郎,再灭暗城!”
“呵……,冲冠一怒为红颜啊,”温卿墨指尖将他浩劫小心推开,“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刀剑无眼,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多没情趣。”
身后废墟里,再次传出野人咆哮挣扎的声音。
被斩下的木石堵住了甬道,却也只是暂时阻挡野人。
两人加快脚步,走出这条墓道,前面,便是一片开口地。
一座墓室的大门,伫立在前。
凤乘鸾几个人,正立在门前,仰望石碑上的十四个大字:
星辰动,炼狱生,银河水起,众神陨落。
这里,大概就是楚盛莲停放棺椁之地了。
“不管怎样,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便要进去看一看,这让江湖上你死我活,争了一甲子的君子令秘密到底是什么!”
凤乘鸾见他二人回来,心中稍定,登上石阶,来到门前。
“慢着,”西门错笑嘿嘿上来,“我来。”
他不由分说,挡住凤乘鸾,将刀挎好,双手抚在大门上,正了正身子,深吸一口气,“这里我命最贱,人也最贪,就让我第一个进去看看里面的宝藏是什么样!就算是死了,也死得高兴!”
“错错……!”
“嘿嘿,我就这么一说,小姐你全当我财迷心窍。这人呢,也不一定会死,若里面是金山银山,我可能还先顺上一把!”
西门错说着,掌中用力,便将那门,推开了一道缝。
墓室很大,十分空旷,灯火通明!
并没有所谓的金山银山。
远处高台上,静静摆着一只水晶棺。
“小姐等我消息。”
西门错小心翼翼迈出第一步,四下全无动静。
他另一只脚也迈过门槛。
周围仍然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一步步走进去,起初还是小心翼翼,后来就迈开大步,最后就开始肆无忌惮,猴子一样跳来跳去。
整座墓室,什么防护机关都没有!
直到最后,西门错跳上停放棺椁的高台,探头向水晶棺中看去,之后,整个人就如瞬间凝固了一般,在上面呆呆站了好久。
凤乘鸾从门缝向里面望着,“错错,怎么了?”
西门错木然转身,走了台阶,方才第一个闯入宝藏的兴奋感一扫而光。
“怎么样?到底是什么宝贝?”外面的人凑上来。
“咳!”西门错定了定神,“这个,你们自己去看吧。”
众人历经了连日来的生死,此时都很兴奋,见西门错走了一个来回,安然无恙,便纷纷涌了进去。
凤乘鸾迈过门槛时,见阮君庭依然立在门外不动,“怎么,你不想想进来看看吗?”
阮君庭两脚开立,长剑柱地,“君子门掌门安息之地,我身为外人,还是不便打扰。”
那里面,是传说中能一统天下的至宝,可他并不想要。
但若是去看了,便难免瓜田李下之嫌。
而且,只要凤姮不愿,他也不会准许任何人,将宝藏从这道门带出去。
他是这么想的,就只是淡淡一笑,立在原地,替她守着。
夏焚风却忍不住,想进去看这个天大的热闹,“王爷,那我进去替你看看哈!”
说完,也跳了进去。
温卿墨从阮君庭身边经过,“呵呵,君子令的宝藏啊,本就该给你这样的君子,不过可惜啊,君子不稀罕,那就便宜我等小人了。”
他提了衣袍,大大方方迈进墓室。
里面的人,也没什么旁的好看的,就陆续围到了楚盛莲的水晶棺周围,却忽地都不吭声了。
人人神情诡异,盯着棺材。
凤乘鸾和温卿墨入内,登上高台,一眼之下,也定在了原地。
“额,这个……”凤乘鸾转身,“我还是去叫他吧。”
她重新出了墓室,对独自立在外面的阮君庭道:“你最好进去看看。”
阮君庭抬眸,“怎么了?”
凤乘鸾用力挤了挤眼,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阮君庭,你一定要进来看一眼!”
阮君庭心中狐疑,可既然她相邀,他便欣然而往。
墓室很大,也很空旷,除了长明灯,并无长物。
中央高台,只有棺,并无椁,孤零零地停放着。
阮君庭手中执剑,一步一步登上高台,抬头便渐渐能看到那水晶棺中躺着个尸体。
水晶棺,南北而置,南面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嵌有七颗蓝宝石,映着灯火,璀璨生辉,就如外面野人的蓝色眼睛。
里面的尸体,一袭锦绣淡蓝长袍,长发如雪,双手于腹部结七星印……
手!
那双手,栩栩如生,修长,干净,白皙,哪里是一双尸体的手!
阮君庭心头蓦地一惊。
周围所有人,都在异样地看着他。
他强作镇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目光顺着那双手,一寸一寸,艰难向上挪去,经过脖颈,直到落在脸上!
楚盛莲,死后六十年,尸身非但不腐,反而如睡着了一般,栩栩如生!
他有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的轮廓,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一样的嘴唇和下颌!
一模一样!
若不是那一头如雪般弥散开去的银发,阮君庭一定会以为,这是在梦中,而水晶棺中躺着的,就是他自己!
周围,寂静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
这墓室中,唯一算得上特殊的,就只有这具尸体!
难道君子令中所谓的,一统天下的宝藏,就是楚盛莲的尸体?
莫要说来凑热闹的,就连温卿墨也有几分怅然。
一具六十年不腐不坏的尸体,能做什么?
难道给他搬回去做尸偶?
他可是只喜欢女玩.偶的!
还是拿回去炼丹?
尸丹?
呕!谁吃?
西门错终于忍不住手贱,在水晶棺周围抠了抠。
可惜他忙上忙下,却找不到半点空隙,从外面也看不到任何机括。
凤乘鸾低声道:“如果祖师爷爷是活着独自来到陵寝的,他就有可能是活着的时候,自己躺进这棺中,之后,从里面将棺盖封住,躺在里面等死……”
众人无声。
一个人,到底有病到什么程度,才会倾尽门派数百年积蓄,用了十年的时间,在这诡异的地方,为自己修造了一座空前绝后的陵寝,之后,再趁着年纪轻轻,活着将自己给葬了?
活埋自己也就算了,还将自己尸体当成旷世之宝,公诸于世,引世人来争抢?
然而,谁的感受,都没有阮君庭惊悚。
他立在原地,久久地望着安详躺在水晶棺中的楚盛莲。
凤乘鸾的手,悄悄牵了他的手,“玉郎……”
阮君庭自嘲般一笑,“呵,我好像看到了死后的自己。”
这时,早就已经对尸体不感兴趣的西门错,站在墓室墙角大喊,“小姐,你们快来看,这墙上的画,有点意思!”
人们一进来就急着找宝藏,接着又被楚盛莲尸身不腐这件事所惊吓,谁都没有注意到,墓室的四面墙上,画了一幅幅连贯的壁画。
“也许画会告诉我们,你这位祖师爷爷到底要做什么。”阮君庭的手冰凉,握着凤乘鸾的手,不愿放开。
凤乘鸾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没人愿意看到自己躺在棺材中的样子,他一定心情很不好。
她的小手,反握住他,之前怄气的事,倒没那么重要了。
墙上的画,徐徐展开。
传说,天上有个叫做神域的地方,神域中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祗,名唤楚衣神帝。
有一次,他为了阻止了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而烟消云散。
他的魂魄,在天地间漂荡,听见妻子哀恸的哭声,便下定决心,无论经历怎样的磨难,都要重新回到她身边。
而要重返神域,他就要堕入轮回,历经九世磨难,再证神帝金身。
而有一世,他就投生在这片土地上,年纪轻轻,成了一代武学宗师。
然而,因为太过聪慧,这位宗师便早早参悟到自己这一生的使命和劫难。
“舍”!
他这一世的劫,是一个“舍”字!
舍弃一切!
所以,他活着,就是为了在正确的时间,在正确的地点,正确地死去!
入了轮回的神帝,参悟生死大奥,欣然为之。
他精心选择了太庸山中这块七星聚集之地,以保尸身不腐,再倾尽所有,大修陵寝,又彰显神通,驯化山中野人,世代为其守灵。
之后,他散尽门人,放出君子令后,就一个人来到这里,封闭墓室,独自入棺,静静等着离世。
……
“有意思啊,原来这楚盛莲一辈子都自诩是什么神帝转世!还真是病的不轻!”西门错端着下巴道,“合着咱们死了这么多人,到头来全被个犯了失心疯的一代宗师给耍了?”
阮君庭心情不悦,转身不想再看,“虚张声势!这种天火遗骸之地,连虫蚁都能发生那般变化,人死之后,六十年尸身不腐,也并不奇怪。至于那些野人,虽稍有灵性,却并未开化,想要弄些玄虚令其奉之为神,也非难事。”
凤乘鸾依然逐个壁画向下看去,走到最后一幅前,立了许久,才喃喃道:“这上面画的意思是,只要有人愿意付出牺牲,终有一日,楚盛莲就会复活,重返人间?”
身后,温卿墨呵呵一笑,“无稽之谈,死了就是死了,再活那就是尸变。玩尸体,我在行的。”
阮君庭却蓦地扭头去看凤乘鸾,若是在遇见她之前,他也会像温卿墨这么说。
可现在,死而复生之事,就真实地摆在他面前。
凤乘鸾仰头望着那壁画,“他既然一心求死,为何还要重返人间?”
这时,外面墓道里又传来野人的咆哮声。
“它们来了!关门!”
墓室的大门,重新沉沉合上,门缝里,可以看到野人从墓道中潮水一般地涌来!仿佛无穷无尽!
楚盛莲到底对这些野兽施了什么魔咒,才让它们如此奋不顾身地替他守护陵寝?
现在,所有人都被关在了墓室里,没了退路。
一统天下的宝贝没找到,却要陪着他一道,在这里殉葬?
温卿墨懒洋洋地笑,“也好啊,死在这儿,可保百年尸身不朽。省得烂的龇牙咧嘴,难看死了。”
他说着,对阮君庭挤挤眼。
阮君庭重新看向壁画,“如果这里画的都是真的,或者说,楚盛莲他相信这些都是真的,那么,这座冥宫,并不是他的坟墓,而只是他临时存放自己身体的地方。”
凤乘鸾两眼一亮,“难怪我们进来时的墓门根本没有封死,而整座冥宫中的机关,也只是封堵闯入者,并非绝杀。”
温卿墨道:“所以,楚盛莲若是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复活,他就一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出去的路。”
他又想了想,“可能还不止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