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茁这头才摆上玉簪花,平儿已经到了她的屋子,点头道:“这花开的真好,色如白玉,芬香扑鼻。倒是我疏忽了,家里是该添些花木才好。”
“用不着这么麻烦,添了花木,是不是又要添花匠打理,再说安哥还小,夏天生蚊虫春天有花粉,万一有什么不好,怪心疼人的。”贾茁摇头,自己种两盆花玩玩罢了,不值当大张其鼓。
“还是巧姐会心疼人。”平儿微笑着,话头一转,“皇后娘娘派了人过来,给你送了许多东西,五日后我带着你入宫拜见。”
张妈妈和福儿抬了两只箱子进来,有一箱子布料,贾茁看了一眼,竟然发现了哆罗呢,她上手摸了摸,平儿在旁边无不惆怅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有床哆罗呢的毯子,你睡觉的时候喜欢咬东西,把毯子的一个角都给咬烂了。二奶奶怕你吃下去,特意换了云丝的被子,再怎么咬也不怕了。”
贾茁对小时候的事毫无印象,却很理解平儿的心情,从前用惯了的东西,只当是寻常。忽然有一天,从云端掉到泥沼里,才知道区别竟然这么大。
“这一对粉色宝石攒的珠花倒合宜,正好配你爹给你准备的花冠。”平儿又指了一匣子首饰,是一套多彩宝石的头面,有些她现在还用不上,平儿便帮她选了两朵珠花。
除了这些,还有一套茶具,一套碟子,和一些小姑娘家用得上的小玩意儿。看的出来,这些东西都是用心准备的,显然皇后娘娘对她这个侄女很是关心。
平儿也感觉出来了,笑道:“到底是亲姑侄,你进宫了可要好好谢谢娘娘。”
“我会的。”贾茁倒没平儿那么高兴,平儿只当她是紧张,又赶紧安抚。
“别听到学规矩就怕,咱们巧姐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几天后贾茁只想悲愤的问一句,是谁说她一学就会的。她从来都不知道走路,吃饭,喝茶,就连说话都有这么多的规矩要讲。
好容易熬到进宫那一天,收拾停当,宫里已经派了马车过来接他们进宫。
“咱们娘娘一早就盼着呢,原来这就是大小姐,果然与我们娘娘有几分相似。”宫里的姑姑团团一张笑脸,迎了他们上前。
“又劳烦段姑姑了。”平儿携着贾茁的手上了车。
皇宫长什么样子贾茁都不知道,只知道宫门口停了车,又来了两顶小轿,抬了一段路下了轿,就只能用腿走进去了。
“如今只能辛苦夫人了,咱们娘娘说,总会好的。”路上段姑姑对平儿说道。
“民妇不辛苦,那么艰难都过来了,如今这样已经很好。”平儿脸色平和,丝毫不见勉强。
贾茁跟在她身侧,看到旁边一顶小轿过去,明明越过几步,又停了下来,有人掀开轿帘,轿中一位按品着妆的夫人端坐其中。
“是贾夫人吗?”轿中的人并不下来,只坐着问道。
平儿上前微蹲一礼,“给夫人请安,民妇正是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没曾想遇着夫人,倒是先给您请安了。”
轿中的夫人一愣,脸色唰的一下变了,讪笑道:“这不是赶了巧吗?不耽误您,下回咱们再好好说话。”
贾茁看到人家坐轿,他们走路,这才明白段姑姑说的是什么意思。皇宫里规矩大,什么样的身份能坐轿,坐到什么地方,都是有讲究的。他们是平民,所以最后这段路,就要走着进去。
对于贾芃封后,却不给贾家任何封赏的事,没人一个人敢多嘴。毕竟贾家被抄是皇上一手所为,这才几年,就又封回去,岂不是成了笑柄。贾家人明白,所以他们期待的从来不是皇上,而是七皇子。
只要有七皇子,贾家就有未来,时间算什么,他们等的起。
皇后所居的凤藻宫里,贾芃终于见到了这个被刘姥姥救下,如今才能回家的孩子。
“可怜见的,没想到咱们姑侄还有再见的这一天,小时候,我常抱你的,你还记不记得。”
贾茁被皇后搂到怀里,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巧姐当日生了一场大病,将以前的许多事都给忘了。”还是平儿上前解了围。
“忘了,忘了也好,咱们只用记住将来的事,一定全部都是好事。”
“娘娘金口玉言,说是好事,定然就是好事。”又是平儿接了话。
皇后娘娘放了贾茁,赐了座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说话。
贾茁被问上才答一句,不然轻易不肯开口。看皇后娘娘担心的目光,平儿硬着头皮道:“巧姐刚回来,规矩还没学全,难免有些不自在。”
“在我这里,就跟你自己家有什么不一样,我还会挑你的礼吗?”贾芃叹了口气,摸了摸贾茁的头发。
“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就是太安静了些,小孩子还是要热闹些的好。”贾芃看了平儿一眼,眼里流露出失望之色。
平儿神色一紧,赶紧站起来道:“娘娘说的是,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巧姐。”
“不怪你,这不是刚回来吗?”言下之意,以后还是如此,就该怪你了。
“多谢娘娘体恤。”平儿几乎出了一身冷汗,这位贾家的姑奶奶,虽然当初在贾府,也曾相处多年。可是随着身份的转变,她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平儿带着贾茁一走,段姑姑便告诉了皇后路上来的这一段。贾芃眉毛都没抬一下,“这都是小事,朝贺的时候,她还不是一样要来给本宫磕头。”
“唉,奴婢是心疼娘娘,到底是您的嫂嫂,没个身份太吃亏了。”段姑姑忿忿不平,心里已经盘算下回见到这位庆妃娘娘宫里的人,要给些颜色瞧瞧。
“庆妃是宫里的老人了,又养育了五皇子,娘家人身有品阶,本宫的大嫂只是民妇,给她见礼也是理所当然。”
“说什么呢,我怎么听到庆妃的名字,她又怎么了?”没人通报,皇上就这么走了进来。
“陛下怎么这会子来了,用过膳没有。”贾芃赶紧给皇上见礼。
“用过了才来的,听说你留了娘家人吃饭,应该高兴才对啊,怎么,他们不懂事?”
贾芃一脸温情的看着他,“外头的事够您操心的,何必还要管这些琐事,乏不乏,小憩片刻,让臣妾给您揉揉肩膀吧。”
“倒是有些乏了。”
“娘娘,庆妃娘娘带着五皇子过来了。”段姑姑几乎是掂着脚尖,用最轻的声音说道。
贾芃看了一眼睡的正沉的皇上,摇头道:“让她先走,皇上这些日子休息的太少,难得睡的这么沉。”
“是。”段姑姑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段姑姑一脸无奈的又走了进来。
“庆妃娘娘说她的娘家人冲撞了您的大嫂,她是特意过来赔罪的。”
“何罪之有。”贾芃站了起来,“带她到偏殿吧,不要吵到皇上。”
“什么事?”皇上睡的正好,却被殿外的声音吵到,不悦的睁开了眼睛。
“是庆妃和五皇子过来了。”贾芃一脸歉意,她也没想到庆妃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外头喧哗。
“让她进来吧。”皇上想到五皇子,将喝斥的话吞了下去。
“陛下,娘娘,妾身是来请罪的,家中嫂嫂不懂事,冲撞了贾家人,已经被我狠狠骂了一顿,责罚她一个月不许进宫。娘娘,看在我,不不,就看在我们五皇子的面子上,饶恕她吧。”
“庆妃在说什么?什么叫冲撞了贾家人。”皇上一脸疑问,看向贾芃。
庆妃心里暗叫一声糟糕,她还以为皇后肯定会向皇上告状,所以她必须当着皇上的面把这件事扳回来,否则被她一抹黑,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可看这意思,皇上压根不知道,她是没来得及告状吗?
“皇上,其实是件小事。”贾芃带着笑将早上的事说了。
“她虽是本宫的嫂嫂,可确实是民妇,见到有品级的夫人见礼当然是应该的。至于庆妃娘家嫂子没有下轿,又算得了什么。本宫都不介意了,你倒是介意上了,你呀,就是想的太多了。”
庆妃一口银牙差点被自己咬碎了,这个女人,果然奸诈。她压根没提下轿的事,只提了见礼一事,结果被她捎带上这一句,又是事实,真是反驳都没法反驳。
“可妾身心中难安,实在是……”庆妃正转着眼珠子思考对策,皇上已经不耐烦了。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至,别没完没了。以后皇后的娘家再来人,一律坐轿。”
“谢皇上。”
“皇上,五皇子一直跟臣妾说,他很想念父皇。”庆妃不得已把自己身后的皇子往前一推。
“父皇。”五皇子站出来,果然让皇上的脸色缓和了些,问了几句功课,还是将他们母子打发了。
“芃儿,是朕委屈你了。”皇上轻揽贾芃,贾芃则如小鸟依人般靠在皇上怀里。
“不,臣妾不委屈,能和皇上在一起,能够伺候您,还为您生了七皇子,就是臣妾最大的福份。”贾芃的手温柔的抚上皇上的脸,指尖在他的嘴上轻轻摩挲,充满着无限的柔情蜜意。
“朕就知道,朕的芃儿最懂事。这样吧,你二哥不是很会处理庶务吗?朕让他帮着内务府跑一跑腿。”
“谢陛下。”贾芃要站,被皇上按住。
“只有你最明白朕的心啊,你在宫里一定没少因为娘家的事受委屈,可是你总从都不跟朕抱怨,看看他们那些人,把朕当成什么人,外头出了那么大的事,还整天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朕。”
贾芃看皇上的眼神,就象少女爱慕着自己的情郎,双手扶住皇上的脸,“陛下清减了,臣妾真的好心疼。”
皇上十分享受呆在凤藻宫里的时间,可是政事一堆,不得不又往前殿去批阅奏折,商议政事。
贾芃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她有些恶心,也有些想吐,日复一日对着一个浮肿的老年人含情脉脉的说着情话,让她自己都觉得肉麻。偏皇上最吃这一套,当初她所效忠的丽嫔就是用这一招打动了皇上的心。
想让皇上相信她的爱情是真的,就不能多嘴多舌去为娘家人谋什么利益。可是替内务府跑腿还是令她太过失望,她以为贾琏总能谋得一官半职,进入仕途,博杀个上十年,七皇子正好成年。
贾芃一阵心烦意乱,还是段姑姑进来,笑着告诉她,“庆妃娘娘一回宫就骂了五皇子,说他不会说话,不会讨皇上喜欢,才会连累她失宠。”
“呸,真没规矩,还什么大家闺秀呢,比小娘养的还不如。这种话,也能讲给皇子听,羞也羞死了。”
无宠的宫妃,把个好好的皇子教养的唯命是从,哪有半分皇子的威严。关键是半点不自知,处处跟自己这个新晋的皇后别苗头,贾芃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借着这些人蹦哒,反而能让皇上内疚,让贾家人分些好处。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让贾琏跟一群太监共事,还是跑腿的,这算什么事?
贾琏知道这个消息却一点都不介意,反而高兴的跳了起来。
“妹妹到底是妇道人家,他哥又不是科举出身,当官,什么实职能给我做。给一个虚衔又有何用,还不如让我做些实事,若是做的好,总能让皇上瞧见我们贾家人是真心实意的改了。”
“娘娘一再让我跟你说,就怕你不高兴呢。我就说你不会不高兴,能替皇上办事,我们有什么不满足的,一定高兴。”平儿也笑了。
“对了,你上回跟我说,巧姐在娘娘面前很拘谨是怎么回事?巧姐这张嘴,比她娘可不差什么,怎么可能拘谨呢?”
“毕竟是小姑娘,第一回进宫,难免紧张。别着急,给她一点时间,会好的。”平儿也不知道巧姐是怎么回事,一进宫面对皇后就紧张,虽然不至于说不出话来,但看上去不象是世家的千金,倒真象是乡下小姑娘。
“多带她出去走走。”贾琏出主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明天就要带她出门。”平儿听到安哥的哭声,赶紧过去将他抱了起来,贾琏见状换了身出门的衣裳。
“我还有应酬,你好好劝劝巧姐,别再想着那个乡下小子,两家不合适。”
“巧姐她……”平儿抱着安哥,一边拍他的后背,一边想跟贾琏讨论巧姐和板儿的亲事。
结果话音未落,贾琏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她剩下的话也只好重新咽回肚子里。脸贴在安哥肉乎乎的脸上,轻轻道:“安哥,你说娘该怎么跟你姐姐说。”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贾茁摸着玉簪花的叶子,不由有些奇怪,洋子没来找过她,板儿也没来找过她。这不合常理,王家不是应该赶紧过来把定亲该补的规矩补上吗?
回到贾家的这一段时间,她已经两度入宫,每进一回皇宫,对这位皇后娘娘的忌惮就更深一层。贾芃非常聪明,聪明到可怕。不象那个白惜,哪怕重生了一回,也因为智商有限,哪怕知道即将发生的事也一样活的一团糟。
可是这个贾芃,从国公府的大小姐到宫奴,再从宫奴一步步爬到皇后的位子,如果谁敢小瞧她的头脑和城府,那才是最傻的。
贾茁不敢小瞧她,而且还本能的觉得贾芃很危险,只想离她远远的。每次进宫后,平儿都要来找她谈心,希翼焕醒她对贾芃这位亲姑姑的血缘亲情。可是越这样,只会让贾茁越担心,他们究竟想在自己身上谋算些什么。
“我要出门。”
正在平儿发愁该怎么和贾茁谈这件事,贾茁过来找她。她现在喊不出母亲这两个字,平儿也没逼过她。
“现在,可是都这么晚了。”
“不是现在,明天一早我要去找吴妍,我跟她约好了,有些事要做。”
“什么事?是家里缺了什么吗?这孩子,说一声我来替你置办。”平儿一只手抱着安哥,一只手按了她坐下,“正好你父亲不在,咱们好好聊聊,不要对我这么防备,我和你父亲绝对不会害你的。”
贾茁依言坐下,“我什么都不缺,只是说好了和吴妍一起合伙做个小买卖,我总不能不管不问把活都推给她一个人办吧。”
“做生意?”平儿还真不知道多罗的事,李纨倒是知道,但她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哪里记得去说这个。
平儿听她说完才知道,风靡一时的多罗竟然是她种植的。
“哪有姑娘家做生意的道理,不如等你父亲回来了再商议……”
平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贾茁打断了,“我不是来和你们商议的,我只是来告诉你,明天我要出门。如果你备不了车,我就自己叫车。至于生意的事,你们知道就好,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不相干。”
“可这不合规矩。”平儿气了个仰倒,她只知道巧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性子有些倔强,又有些执拗,可是没想到,她竟然离经叛道到了这个地步。
“王仁和贾蓉把贾家的女儿包括我卖给忠顺亲王这合规矩吗?王家人倾家荡产救我收养我这合规矩吗?贾府嫡出的少爷给二皇子做小相公这合规矩吗?既然已经有这么多不合规矩的事,那也不差我一个。”
平儿抱着安哥,双手已经在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贾茁更倾向于后者。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巧姐,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了。”平儿还在试图说服她。
“你是我们贾家的大小姐,你会得到最好的,我们会让你以后的生活都是最好的,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你。”
“那么……”贾茁心想,问题来了,她双目直视平儿,“你告诉我,什么才是最好的。”
“当然,当然是……”平儿忽然有一种心思全部被人看穿的恼怒。
“是锦衣玉食,是高门世家,反正,不会是板儿,更不会是王家,对吗?”
“巧姐,我知道你感激王家,我们也一样感激他们。我们会报答他们的,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你现在年纪小,还不明白,以后你只会感激你爹做出的选择。”平儿语速飞快,放下安哥,一把抓住贾茁的手。
“你要相信我们,我们怎么可能害你,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是啊,都是为了我好,却根本不问我觉得好还是不好。如果我说不好,你们是不是打算绑了我的手堵了我的嘴,把我押上花轿,塞到高门大户好去换你们的荣华富贵呢。”
贾茁轻松挣脱平儿的手,一直很平静,语气一点波动都没有。
平儿大骇,她捂住嘴,不敢置信的看着贾茁,“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绝不会拿你去换取好处,没有人比我,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是谁,是谁这么蛊惑你,是不是王家,还是小红和芳龄他们。”
“芳龄?”贾茁眉角一挑,随即想到,这可能是龄官后来改的名字。
平儿看着她,越说越激动,“是不是他们这么告诉你,说我会害你。他们算什么,他们在二奶奶跟前才几天,他们能够跟我比吗?我对二奶奶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巧姐,你不要相信他们……”
“安哥哭了。”贾茁上前,主动抱起安哥,塞到平儿的怀里,“在你的眼里,我一直是那个离开你时,只有十岁的孩子,可是我已经十六岁了。我懂得分辨,也懂得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
贾茁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停顿住了身形,“我想,你才应该想一想,就算贾府没有覆灭抄家,我娘她,就真的很幸福吗?”
我穿越到这个时空里,不是为了和王熙凤一样,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奉献牺牲到死。更不会为了奢华的生活和地位,去和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