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茁首先要搞清楚,保育院归什么地方管,这些照顾小孩子的婆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倒简单,甚至都不用出门,直接走到前头,问王狗儿一声,就全清楚了。
“归内务府?”贾茁摸摸头,真令她没有想到。
王狗儿笑说,“这一块的生意几乎是没有成本的纯赚,当然归内务府。”
这么一说,倒是很好懂了,朝廷抄了家,这些发配为奴的就是白得来的商品,卖掉了便是银子。开销小到只需供他们几日的口粮而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保育院归到内务府,是个半慈善的局子,大部分的,当然是身为官奴的孩子,需要他们暂时照料,长大了好派用场。小部分的,是外头捡到,送来的弃婴。
“会帮弃婴找人家收养,也有一些没人要的,养大了送他们去当学徒,以后也能出去自立。”王狗儿感叹,这还是大越开国皇帝的仁政,可是到了现在,倒卖健康的婴儿,将弃婴充作奴隶贩卖,什么样藏污纳垢的事都有。
只是如今的风气,都是各顾各的,都觉得同自己无关,无人替他们出头,便一直这么烂下去直到今天。
听王狗儿讲了半天保育局的事,贾茁心里有了数,“王叔,谢了,我先回去,过几日再来。”
这些婆子并不是奴才,而是保育院出工钱请来照顾孩子的平民。当初会这么定,是希望帮到一些孤寡无依的妇人。现在却成了人情,用谁不用谁都在管事一念之间,于是沾亲带故的都来了。
反正这里的孩子大的可以带小的,打了骂了只要不死,就没人追究。晒不着冻不着,这样的好事,不便宜亲戚难道还要便宜外人。
贾茁知道,想要照顾好秦家的那个孩子,唯一的办法便是找一个靠得住的,在里头做工的婆子。
这事得分两步走,第一步是找贾琏,贾茁想到这里唯有苦笑,早知道就给他留一分情面了,搞得现在多尴尬。
贾琏不在,她干脆找了平儿,说清这件事,便满怀希望的看着她。
“你这丫头,这事当然是找你爹,他在内务府的人头熟,下头的一个局子,肯定能说上话。既然你可怜她,干脆让你爹想法子把人买出来好了。”
贾茁苦笑,“还是算了,秦家牵连到反王一案,我们救他的女儿,被人拿住把柄可就不好解释了。左右现在还小,等她长大一点,事情也淡下来了。就是,就是爹不说,我也是要求他办的。”
这个爹字说出口当真艰难,平儿却喜的眼角都泛了光。连声道:“还是我们巧姐想的周到。”
贾茁讪笑,第二步,就是找个可靠的婆子。这件事倒是相对容易,直接找了自家厨房的妈妈,她是贾家雇佣的工人,在外头认识的妇人多。平儿招她来一问,她立刻就有了推荐。
“有个寡妇,只有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儿子,天天在家绣针线,绣的眼睛都快要瞎了。咱们多少年的街坊,绝对老实本份。”
“那你问问她的口风,等这边有了信,你再把她带来看看。”
“谖,那我先谢谢夫人了。”厨娘很高兴的下去。
“放心吧,你爹一回来,我就跟他说。”平儿很是欣慰,孩子遇着事了,总算肯来问他们了。
贾琏回来的极晚,平时这个点,平儿都睡了,今天却一直等着他。
“我还以为她一辈子不来求我呢。”贾琏很是得意,觉得总算在女儿面前找回了一点尊严。
“孩子面皮薄,肯来找我们便是好事,你可别刺激她,将孩子越推越远。”
“我还能不知道吗?象她这样的,我遇着的多了,没遇着事的时候,天天都是圣贤说,遇着事就知道圣贤帮不了他们,能帮他们的除了银子就是关系。多撞几回南墙,就知道回头了。”
“又拿巧姐当外头的人,你怎么改不了这毛病。外人是外人,女儿是女儿,这能比吗?”平儿很坚持,埋怨了贾琏几句,这才熄灯。
贾琏有心在女儿面前露一手,事情办的漂漂亮亮。内务府直接派了贾茁定的婆子去保育院,把局子里的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上头什么人要照顾的亲戚,对她很是客气。
这婆子得了贾茁的叮嘱,自己家的事含含糊糊的不肯说,越发坐实了传言。她主动担起了最小孩子的起居,这是最辛苦的差事,正好无人跟她抢。
将秦家的孩子抱到怀里,便再也没让其他人近过孩子的身。别人问,她便说这孩子长的跟她之前一个没有缘份的孩子极像,倒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保育院里敲诈小彩的人,还想仗着小彩不知情上门要好处,被小彩安排两个婆子守住,当成贼一顿好揍。
王狗儿出来轻轻巧巧的一句要送官,开始婆子还自持认识人,居然不怕。王狗儿斜了她一眼,报出李家的名号。李容在金陵虽然排不上号,但至少是官宦人家,怎么也不是这个婆子能惹的。
当即灰溜溜的走了,再没敢出现。
“小茁姐,干嘛要留下他们,他们肯定对其他的孩子也不好。”青儿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给小彩拿了一件她的棉袄过来,硬逼着她穿上。
贾茁想了想,“因为我们不能暴露自己,如果新加塞了一个人,又把她开除,很容易想到是我们做的手脚。这样的人,既然不能杀了,就干脆不要让她知道,省得她在意料不到的时候跳出来恶心人。”
小彩换上青儿的棉衣,过来要给他们磕头。
“磕来磕去的,我们又不能多块肉。”青儿拉起她,替她理理衣襟,忽然又冒出火来,“可是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好奇怪,小茁姐是怎么知道的。”
“是海月说的。”小彩苦笑。
“你怪她吗?”贾茁倒是很想听听,她会怎么看海月。
“她跟我坦白的,说看不下去,必须要找个能帮我的人,让他们来管我。”海月这个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就连小彩竟然一时也有些摸不准了。
“她倒是……”贾茁莞尔一笑,这丫头,还真有些意思。
溯云坊的生意因为赶在年前开张,过年的时候送礼,所以卖掉不少。年后又遇着大捷,各家办宴办寿的之前不敢张罗,这会儿都张罗开了,他们的盆栽就卖的更好了。
霍元帅带着大军回朝,百官相迎,场面不知有多热闹。杜家一门双杰,父子俩同上战场,也被朝廷嘉奖。霍元帅亲口夸赞贾兰有勇有谋,是可造之才,他又是杜家的女婿,真正是锦上添花。
回城那天,贾茁带着青儿去城门外看热闹,无奈人太多,整条街道被挤的水泄不通,他们只能远远看着。
青儿尤其兴奋,“小茁姐,快看快看,那匹马上的就是杜小将军吧。”
贾茁抽抽嘴角,“这人你又不是第一回见,至于这么兴奋吗?”
“那可不一样,你不知道,现在每个茶馆都在说杜小将军的段子呢。手持银枪,七进七出敌营……”
“那是赵子龙。”
“还有还有,手持弓箭身先士卒,一箭将敌军的首领射下马来。”
“那是霍去病。”
“还有,他身披乌金甲,拿着虎头盘龙戟,只身冲入敌军队伍……”
“那是项羽。”
“小茁姐……”青儿高叫。
“我不说了,不说了。”贾茁闭上嘴闷笑,这些茶馆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约是瞅中这些人当中,杜骁是唯一一个没有成亲也没有定亲的,立刻拿来进行创作,还给套了个杜小将军的诨号,眨个眼就成了风靡万千少女的男神。
杜骁和贾兰骑在马上并排出行,顿时发生了骚乱,各种帕子,香包如下雨般朝他们扔过去,还有别出心栽,在帕子上别上一朵鲜花的。
他们大约是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两个人的脸都绿。又不好阻止民众的热情,只能生生受着这些帕子和香包的攻击。偏偏有些香包大约是太急着出众,里头的香料用的浓了些。
“啊啾啊啾”此起彼伏,完全停不下来。最后干脆屏住呼吸,忍着煎熬走过这种大街。
一到皇城门口,普通百姓不能跟上了,他们才终于松了口气,对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
“走了,走了。他们要进宫,说不准还要留宴,看不成了。”贾茁看青儿还支着脖子张望,不免好笑。
要说男人呢,平时看着一般般的,穿上盔甲立刻能提升气质,象他们那样本身长的就好,再来这么一下,也难怪会迷倒这么许多人。
“连背影都这么好看呢。”青儿摇头叹气,依依不舍的往回走。
贾兰办的庆功宴,是贾茁陪着李纨完成的,这些日子,她常上李纨家学着理事,顺便也拿庆功宴练了练手。
“不管是餐具,还是厨房,又或是管茶水的,一定要分派到每个人的头上,哪一块出了问题,我就找她一个,让她再去管下头的。管家最忌的就是权责不明,相互推诿。我看你这个条陈就很好,就按这个办。”
李纨看着贾茁一项项一条条的按她说的执行下去,不由满意的直点头。唯一可惜的是,学了这么多,等嫁到王家,什么时候才能用得上呢。
“都是婶婶教的好。”贾茁以前也在另一个时空当过公司里内勤部门的员工。管着一大堆琐事,就跟保姆一样,谁有点事就找到你这里来了。年节的时候办个活动什么的,也一样是一通统筹规划和落实。
只是这里的安排更细碎,考虑要更周到。
“杜家也要办庆功宴,到时候你带着青儿去玩吧。”贾兰根基尤浅,所以他们请的人不多,倒是杜家,办起来,估计半个金陵城的豪门世家,都会去。
“怎么没听霍元帅家里办庆功宴呢。”贾茁忽然想到。
“他从来不办的,不用管他。”李纨知道霍元帅的脾气古怪,除了跟周先生是年轻时打下的交道,跟其他人,从来都是面子情,几乎就没有深交的。
“兰哥,你来的正好,你前院里头想摆什么样的花。”李纨见贾兰进来,赶紧招呼他坐下说话。
“随意就好,其实我只是跟着出去长长见识,都没做过什么,娘和妹妹不要太当回事,差不多就行了。”贾兰自己是不想办什么庆功宴的,但贾琏和族中的长辈哪里肯依,逼着他一定要热闹一场。
想到贾家目前的情况,的确需要造造声势,这才答应。
“那就安排万年青加金边月季吧,咱们内院就摆仙客来和海棠花。”贾茁径下定下来,想到一件事,开口问了贾兰。
“听说杜将军只休息了三天就去了军营,难道又有什么战事吗?”
那个伪齐王已经当众斩首,曝尸三日,由他聚集的反贼,也早已驱散不成气候。如果再有战事,大概就是与反王一战了。
贾兰点点头,“杜将军将沿途的府兵收拢到自己麾下,这些人久疏战事,连基本的列队都做不好。大约也是心中着急,不敢耽搁。”
这么着急,看样子,大战真是一触即发。
“夫人,梅姑娘过来给您请安。”丫鬟进屋压低了声音报道。
“不必了,她身子不好,再日日过来请安,岂不是休养的时间更长。让她早些养好伤,也好送她家去。”
李纨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旁的贾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既然来都来了,让她进来吧。”
只有贾茁一脸莫名其妙,这是唱的哪一出。
李纨不忍拂儿子的面子,忍了气道:“那就让她进来吧。”
转头对贾茁解释道:“是在外头救下的一位姑娘,听说家在金陵,就给带了回来,偏又这么巧找不着家在哪儿。”
又不能将人家一个大姑娘直接扔到街上去,只得让她在家里休养。
袅袅婷婷一个人影,穿着绿萝青色的小袄,下面配着白棱裙子,腰间系的极紧,勒住她窈窕的身段来。
低头间,露出一段洁白的脖颈,着实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梅蕊……”哪怕面前的人,神情气质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贾茁也认得出来,这不就是她在万念县城时的邻居,被骗卖至忠顺亲王府的梅蕊吗?
贾茁偶尔也会想起这个姑娘,想她是不是还活着,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可万没想到,竟会与她在金陵重逢。
看她还作着少女的装扮,贾茁不由指着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梅蕊眼神一晃,惊慌过后,便很快上前一把抱住贾茁,“小茁,怎么会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当初你不是……到底出了什么事。”记得她却不记得自己家,这怎么可能呢,贾茁一时之间有点懵圈。
“你们认识……”李纨和贾兰齐声问道,俱是惊讶不已。
“是,我们认识,对不起,是我骗了夫人,我记得我家在什么地方,可我不敢回去……求夫人救我。”梅蕊膝盖一软,对着李纨跪了下去。
梅蕊断断续续的说出自己的处境,她原是被父母远嫁的,结果被忠顺亲王府的婆子给骗了,他们这些人明面上是要送去给忠顺亲王当丫鬟,实则是做通房丫头。
“我当时怕极了,想要一头撞死,万幸的是,这个反贼当时宠爱的一位侧妃吃醋,不许他收下我们。”
梅蕊想到这一段真是泣不成声,他们被发配到王府里做粗活累活,在永远都不可能见到王爷的地方干活。这反倒让梅蕊有了活下来的勇气,一直到忠顺亲王兵败,王府一片混乱,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我趁着乱逃了出来,被一对好心的老夫妻收留,没想到,又遇到伪齐王造反,他们死于兵祸。我承认,我曾在万念县城远远见过一眼贾大人,我知道他是好人,这才上前求救。”
梅蕊不敢回去,因为上一回,她被父母卖了个好价钱,现在回去,只怕又要被他们拿去换银子。她实在是怕了,这几年象噩梦一般的生活,让她再也不想经历一回。
“我不求别的,只要夫人肯收留我,我愿为奴为婢,报答夫人的大恩。”
看跪在当中,哭的梨花带雨的梅蕊,贾兰先心软了,回头看着母亲,“咱们家也不缺这一个人,就让她留下吧。”
李纨的脸色仍然不好,却不愿意和儿子对着干,勉强点头道:“先住下养好身体,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虽然没有明确答应,可也算松了口。
梅蕊一脸喜色,仰着脸真诚道:“夫人,您的大恩大德,民女就是结草衔环也不能报答之万一。”
见她身子一歪,似要倒下,李纨赶紧叫她起来,“赶紧回去歇着吧。”
有丫鬟过来扶住梅蕊,将她带走。梅蕊一走,贾兰也走了。
“叫你看笑话了。”
李纨对贾茁一脸苦笑道。
贾茁摇头,这个梅蕊出现的太过忽然,让她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那我过二天宴请的时候再来。”贾茁起身告辞。一路都在想,梅蕊看起来,和以前真是一样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看她如今一举手一抬足,俱是风情万种。
等等,风情万种啊……
一个做粗活的丫鬟,可以风情万种,皮肤细腻如凝脂。大概,只有男人会相信这种事吧。
李纨肯定看出破绽来了,只是碍于儿子的面子,没有说破而已。
等到了家,罕见的在饭桌上看到了贾琏。
她想了想,亲手盛了汤端到他面前,“保育院的事,谢谢您。”
“嗯。”贾琏端着架子接了汤,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有平儿知道,他端的有多辛苦。
“父亲帮女儿办事,要什么谢谢,都是自家人。”平儿也给贾茁盛了汤,问起贾兰家里的准备。
“等庆功宴的事一了,就该迎娶儿媳妇进门吧。”
“已经跟杜家请期,说是三个月后有一个吉日。”贾琏反而比贾茁这个天天去的人要清楚。
放在以前,大家肯定说时间太赶,可若是现在,谁都知道越早完婚越好。
朝廷虽然打了胜仗,但外头的局势不好,到金陵投靠亲友的人一下子多了许多。大家慢慢的,都知道外头的世道已经乱了。
至于梅蕊,贾茁想到这是别人家的私事,没有提起,没想到,反而是平儿先提了起来。
“你也知道。”贾茁奇怪了。
“听小红说的,她去你兰哥哥家里,正好碰到这个姑娘给你婶婶请安。”
她可真会掐点,只要李纨那儿有客人,她就来请安。
“马上就要娶媳妇的人,闹出这种事来,太难看了。”平儿摇头,为贾兰不值。几乎所有的女人,不管见没见过梅蕊,几乎都认定了她来者不善。
贾琏听了不以为然的摇头,“不过一个落了难的姑娘家,能碍着什么事,你们这些女人呀,就是小心眼。”
得,又一个怜香惜玉的。
平儿和贾茁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再往下讨论。男人的眼里,漂亮的柔弱的小姑娘,一定是善良的,无害的。任何人不要去挑战这个底线,除非让他亲眼见到,否则挑战了也是白搭。
两天后的庆功宴,平儿抱着安哥,贾茁带着青儿一块去的,贾琏也来了,去了前头帮贾兰招待客人。至于吴妍,她前几日刚传出好消息,这些日子更不敢外出走动。只是李家的舅舅们,这一回,几乎全来了。于是李纨的面前,坐了一排贾兰的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