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雁峰底回雁谷。严冬大雁南飞去,初春回雁峰头飞雁来,大雁知冷暖,明饥饱。严冬时节,北方寒冷难以觅食,它们成群结队毅然离去,南下过冬,初春时节北疆渐暖,光照充足,蚊虫滋生,它们再次踏上归途,为何?为了生存。
北疆蛮夷觊觎中原肥沃之地并不是一天两天,北邙王朝尚能自给自足,南下只是为了满足其统治者的野心,扩宽疆域,一统天下。而草原金帐不同,作为游牧民族,他们的生存很是艰难,不止环境,更有粮食问题。
于是便有了南下抢粮一说,自上古圣皇赢氏以来,北疆之患从未停止,六百余年前周太祖姜氏分天下百州而治,燕云十三州为燕地,大周皇朝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一字并肩王,也是异姓王,燕王萧鼎治之,至此北疆再无蛮患。
十四年前大周皇朝分裂,改国号西周,这也便是北疆重燃战火的起因,幸得燕王萧震自立以来并未触及西周疆域,而是重在巩固北疆边防,如若不然,西周大厦将倾,中原必将陷入长达数百年的战乱。
边塞军民皆知,回雁峰前飞雁归来之时,便是蛮族南下逐鹿之时,初春时节,北燕军营的大门将会敞开,自燕云十三州千万民众之中,补充血液,抵御蛮夷。
纪年将少年轻轻松开,双手搭在其肩膀,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纪年很喜欢这个孩子,他似乎与自己有着某些相似之处,很是亲切。
对于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纪年抛却了怜悯,因为强者不需要怜悯,他想从军,自己可以满足他,至于是杀敌建功,为亲人村民报仇雪恨,还是战死疆场,滋养了塞外万里土地,全在他自己。
“大哥哥。”,少年抬起了脑袋,他真的很瘦弱很瘦弱,那泛黄的面容刺的纪年双眼生疼,不由自主的移开了一些视线,少年开口道:“我叫石坚,父母说我出生之时只有不到三斤重,但是我活下来了,他们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在村子里大家都叫我石头。”
少年早已抹去了眼泪,纪年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很明亮,透着一股名叫坚毅的神色,触动人心,纪年咧嘴笑了。
安抚了名叫石头的少年,纪年缓步上前,静立二女身前,眼神很是平静,只是眸子已然眯了起来,轻笑道:“给我个理由,从军的理由,追杀他们十里地的理由。”
徐青衣脑子很乱,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善良勇敢的村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百战悍卒,他的战绩应该绝不止少年石头方才说的那些,她有这种预感。
那黝黑深邃的眸子,仿佛能够装下星辰大海,白衣飘飘气质缥缈,他的长发被风吹的扬起,露出了眉心的猩红印记,妖异非常。
下意识的,徐青衣再次退后一步,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能够追杀数十山贼逃窜十里的实力,白衣徐昭雪扯了扯姐姐的衣袖,徐青衣顿时回神,一双美目隐隐有泪光闪烁,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纪年笑了,仰天大笑,被气得。眼神一凛,纪年抽到出鞘,手腕翻转,铮!长刀直勾勾的钉在青衣女子脚下,不差毫厘。
泛着寒光的朱雀长刀在阳光的照耀下刺痛着徐青衣的双眼,她隐隐约约看到了那长刀之上映射的血芒。
纪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只是双目依旧眯成缝,淡淡道:“说话。你不是要从军吗?你说说从军的理由,不然你进不了军营,我这个人不喜欢跟不是朋友的人开玩笑。”
徐青衣低头,贝齿轻咬着红唇,接着猛然抬头,泪痕遍布的俏脸之上慢慢的倔强:“你说不能进军营我们就进不去吗?今天确实是我们姐妹有错,但我们可以戴罪立功,你一个小卒子,凭什么决定我们的去留!”
徐昭雪也抬起了脑袋,挺起胸脯,随即又泄了气,将脑袋深深的埋在了胸前,喃喃道:“就是,你凭什么决定我们的去留,再说了,这只是误会,我们要杀的是山贼,谁让他们那么像山贼的。”
纪年的脸色沉了下来,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又笑了:“凭什么?我确实是一名小卒子,这是因为我从来不喜欢以势压人,更不愿意拿老魏的头衔来做什么,不过我今天得告诉你们为什么。”,纪年气急反笑,指着二女淡淡道:“因为你们杀了无辜的北燕民众。”
“也因为我叫魏纪年,大燕北威侯府的魏纪年!”,纪年收回手臂,指了指自己,脸色平静。
刘虎等人长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位平易近人,白衣飘飘,身先士卒的百战悍卒,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普通少年,是北威侯府大公子?是那位纵马万里,白马银枪十八骑破上京的北燕战神,北燕杀神魏北威的儿子?
小石头呆在了原地,他的心情很是复杂,他叫魏纪年,他是侯门公子魏纪年,但是他可以穿着破旧的军装,满脸污垢,纵马抡刀如砍瓜,可以身先士卒,一往无前。久久,小石头的眼睛亮了起来,那白衣飘飘背负剑匣的背影,真的是异常的挺拔,异常的高大。
因为我叫魏纪年。徐青衣的胸口被猛然撞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并非是因为纪年的身世,而是纪年本身。
北燕最废物的废物公子是谁?魏纪年。北燕最不成器的公子是谁?魏纪年。北燕最大的笑柄是什么?北威侯府出了一个魏纪年。
这些话,在徐青衣与徐昭雪二人很多年前接触到这个层面的时候,早已如雷贯耳,她们如其他人一般,被成功洗脑,下意识的看不起那位未曾谋面的北威侯府大公子,魏纪年。因为他是废物,也是一位真正的纨绔子弟,但是面前的白衣少年,居然说他是魏纪年?
徐青衣苍白的脸抬了起来,喃喃道:“你不是……”
“废物?”,纪年冷笑,“没错,我确实是个废物,毕竟不能够修炼,只能砍砍敌人的头颅,只能纵马北疆,只能长刀饮尽蛮夷血,不能够如你们修行者一般,随心所欲的滥杀无辜,说真的,你们有这种实力,令我觉得很恶心,特别特别恶心。”
“你…你。”,徐青衣面色很是复杂,她似乎有些委屈,咬了咬红唇,一点猩红流进了嘴中,一滴泪珠悄然滚落。
纪年皱了皱眉,这两姐妹,莫非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从未见过对于山贼如此执着的人,还是两个女人,若不是侠女情节严重,那还真有可能是一些不得而知的原因蒙蔽了她们的双眼,以致酿成大祸。
自己的话太重了吗?
纪年转眼看向了情绪比较稳定的白衣女子,蹙着眉开口道:“我想知道你们为何对于山贼这般执着,这般痛恨。”
徐昭雪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撅着嘴委屈道:“你叫魏纪年?”
“没错。”,纪年淡淡道。
“你是北威侯府的大公子?”,徐昭雪仍旧一脸委屈,哭成了小花猫的可人脸蛋上满满的倔强,纪年不由得愣了神,这两姐妹还真是,够倔强的。
“没错。”,纪年火气渐消,面对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神情,自己是真的发不起火来。
“那你不能阻止我们从军,是义父让我们来北疆卢龙塞找你的。”,徐昭雪俏生生的立于纪年身前,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纪年却是一头雾水。
似乎捕捉到了纪年眼中的疑惑,徐昭雪深呼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鼓起了腮帮子,娇声道:“我们从并州太原城来的。”
“徐三千?”,纪年脸色骤然转冷,这两个是徐三千的义女?白衣儒将徐三千,就是这般教育子女的吗,纪年有些不可置信。还有,让两位义女来找自己,是何用意,莫不是徐三千察觉到了什么?
轻轻摇头,纪年冷声道:“这不能成为你们滥杀无辜的理由,哪怕是镇西将军徐三千站在我面前,他也得给我一个说法,这些是英勇的北疆民众,不是塞北的蛮夷。”
徐昭雪脸色一急,正欲开口,徐青衣缓缓上前,微低着脑袋,让纪年看不清她的脸色:“我们是被义父收养的孩子,我叫徐青衣,妹妹叫徐昭雪。十年前,草原金帐大破雁门关,并州北疆生灵涂炭,蛮夷肆虐,我与妹妹却被一伙山贼掳掠,欲行不轨。”
徐青衣空灵的声音幽幽随风飘远,纪年眉头越锁越紧,“是义父救了我们,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义父也喜欢素衣,所以他永远是一袭白衣翩翩儒雅的姿态,但是那天,他如同天神下凡,杀尽了在战乱之中肆意掳掠的山贼,救出了衣衫不整的我们,那些手持北燕刀,身披乌光铠的北燕铁骑给了我们的希望,至此义父也成了我们唯一的亲人。”
徐青衣娓娓道来,她的情绪很低落。纪年无言,表情复杂,六虎等一众淳朴大汉皆摇头叹息,直呼造孽,少年小石头目中喷火,攥紧了拳头。
青衣,昭雪。一念永坠地狱一生堕于黑暗,一念青衣昭雪此生永照光明。纪年轻轻摇头,北疆,蛮患,究竟要造多少孽,中原儿女,究竟要受多少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