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北威侯府。占地面积广阔而并没有多少奢华的侯府后院,有一片空地,换句话说,更像是一个试炼场,魏纪年从小看着大姐魏初寒在这广阔的试炼场挥洒汗水与晶莹的泪水。当时的他最愿意做的便是偷偷摸摸的躲在廊台亭榭,望着那清冷气质的曼妙身影,蹙着秀眉,抿着薄唇,手持长剑飘然而起飘然而落,天生体质偏寒的她,汗珠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没有丝毫停顿的往下落,鬼知道她受了多少苦累。没有人监督,魏北威根本不会指点什么,唯有那一袭青衣的少女,紧咬牙关,也不知是有何信念支撑,她从未出声喊累,也没有丝毫埋怨与后悔,这般境况,足足延续了十多年,直至进入西周天府书院。
那时的魏大公子不太懂,就如他孩提之时不懂大姐为何不愿意自己触碰刀枪剑戟,只是一股脑的教他读书写字。时间荏苒,当时懵懵懂懂的魏大公子现在当然懂了,做不得纵马抡刀的匹夫,那便做指点风云的元帅。
只是魏大公子少不得偷摸的跑到试炼场,耍着刀,弄着枪,挥洒汗水。哪怕他亲眼见到大姐魏初寒将一块儿磐石轻飘飘一剑斩为两段,而他却连半点痕迹都为能够留下,甚至虎口崩裂,鲜血流淌,从未萌生出半丝退意。
当年那试炼场有一个两人合抱的大槐树,他从木刀到制式北燕刀,在上面留下了无数的痕迹,见证了魏大公子的血汗。老树皮染了血,继而风干,再度染血,继续风干,那一面树干,成为了暗红色。
春天,老书抽枝发芽,绿意萌生,那一片暗红色的印记却始终未能够褪去。
砰!砰!砰!
一名生的虎背狼腰异常挺拔精悍的短装少年,丝毫不知疲惫的用那肉体凡胎的肩肘碰撞着两人合抱的粗大槐树树干,大地震颤,枝桠抖擞,狂风吹起了一股黄沙。
他很是健壮但很是匀称,更显挺拔精悍,他剑眉星目,薄唇俏鼻,若是用魏大公子的话来说,那便是这家伙生了一副好皮囊,不送去青楼做鸭真是他娘的暴遣天物了。这句话他确实说过,在御都大街,说了十多年之久,当然是躲在那武痴徐疯子身后说的。
温不群停下了动作,负手而立,那飘逸的长发扬了起来,眸中的黝黑之色宛如藏着星辰大海,令人琢磨不透,时而如浪涛翻涌,时而安静无比,时而神芒四射。最令人惊异的是,那一对黝黑的眸子,竟是缓缓浮现一副黑白阴阳鱼的图案,玄之又玄。
当然,若是魏大公子见着了这一幕,定然会满脸鄙夷的抽一抽鼻子,斜着眼阴阳怪气,讽刺其眼中有着异物,定是一类云云。然后一场驴打滚般的滚地厮杀必然是避免不了的了。
温不群静静的望着那一颗被自己靠塌轰塌许多的老树干,轻声笑了。
那血迹,北威侯曾与他说过,是魏大公子十多年来积累沉淀的结果,树干染成了暗红色,大叔却是纹丝不动。
他一直都在疑惑一件事,那便是魏大公子的身体。从小他便是听说,这北威侯府的废物公子魏纪年不能够修炼,只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属于一天不搞事情便是不得消停的类型,活脱脱的燕都一霸,整个儿一活宝。
于是他啊,便是从小看不起这小子,但是他并不知道,当时自己认为的未曾谋面,实则这小霸王已经领着其余的三位二世祖与他在这御都大街大的不可火热,如胶似漆。
后来他想明白,这是北威侯府的公子,当时的他仍旧看不起这二世祖,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子,除却牙尖嘴利,鬼点子甚多之外几乎一无是处。只是他后来一直在想,就这么一个废物,怎得便能够与自己如那泼皮无赖打架打了十多年,他的体质为何那颁健硕。
现在他明白了,心中有丝丝敬意。答案,当然便是眼前的大槐树。
只是他唯一不明白的一点,他何以如此坚持。
修行者与普通人的区别,他深深的明白。此时已至化龙境的他毫不夸张的说,辅以北威侯传授的《阴阳鱼龙决》,可以轻松干掉通玄乃至金刚境炼气士,当然,徐彦儒徐疯子这般变态不在此列,恐怕便是温不群再练百年,仍是拍马不及,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但是魏纪年呢,是什么支撑着他十多年如一日,哪怕明知自己修行受阻的情况下,苦练基础刀法,打磨身体,他想不通。
缓缓摇头,温不群苦笑一声,到了如今,众人都长大成人,自己却少了少年时的轻视与鄙夷,反而令他觉得,这废物公子魏纪年,当真是要比自己厉害许多。他可以十多年如一日的锻炼,哪怕是无用之功。他可以淡然面对沙山血海,纵马北疆,哪怕他并不是什么强大修行者。
自己呢,做不到。
拧拳,温不群衣袍无风自鼓,猎猎作响,他双腿画圆继而稳健的半蹲,眉目似电,眼中的阴阳鱼一闪而逝,轰!那粗壮无比的树干,沉淀了数十上百年之久的树干,被轻松洞穿,木屑横飞,温不群收拳,五指鲜血淋漓。
“魏纪年,我可不会认为自己永远比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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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城外,一轻骑飞奔入城,他的面色很是焦急,吧嗒吧嗒的马蹄声敲击着骑士的心,他再次纵马扬鞭,看时,那马背之上早已是鲜血淋漓。
燕都大街之上人潮散开,面带疑惑的看着这名好似十万火急的轻骑,心不由得面带惊惧,这种场面,他们可是许久未曾见到了,难不成北疆又起战事了?
望着那绝尘而去的战马,民众低声叹息,缓缓摇头,不为战乱百姓,单单为了这些个身处北疆金戈铁马的年轻战士,北燕悍卒。
魏北威正坐于庭院的石桌之上抿着酒,他仍旧是那般淡然出尘,一尘不染的白衣,英俊的面容,岁月似乎不能够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唯有岁月的沉淀与深埋心底日月打磨而日渐锋锐的无比锐意,也是剑意。
手中捧着的,是一盏青铜酒杯,他不喜欢奢侈,甚至更喜欢用大碗来喝酒,这样倒是更加痛快些。魏北威低头品了口杏儿酒,继而轻笑出声,他想到了魏纪年。当年那个臭小子曾说:老魏啊,你说咱北威侯府这么大的家底,你老是搞得这么磕碜干嘛,你看看那些三四品的小官,什么祭酒,从事的,他们喝酒都是用玉杯,你这显得太小家子气了。难不成,你是在为小爷我保存家底,等着我来败家?哈哈。
缓缓摇头,他轻轻笑出了声,抬头,瞥见了一袭黑袍,北燕王萧震快步走近,脸色凝重。
“老魏,出事了。”
魏北威心中咯噔一下,随即站起了身,先是行了一礼,疑惑道:“出了何事?”
北燕王思忖半响,轻轻甩了甩袖袍,似乎平复了一些躁动的心情,长出了一口气,正色道:“你先听我说,不要激动,因为我也很着急。”
魏北威面无表情,“好。”
“首先,北疆的情况与我们料想的一般无二,所有事情俱在掌控之中,只待时机成熟,可是,纪年不见了……”
魏北威坐了下来,微低着脑袋看不清其表情,只是语气有些沉重,“怎么不见了,去哪了?怎么回事。”
北燕王面色复杂,似乎犹豫了半响,终于缓缓开口道:“你看这个。”
魏北威抬头,接过了北燕王手中的一纸书信,他只是瞥了一眼,便认得出,这是卢龙塞守将马元义的字迹。
魏北威耐着性子一字一字的看完整封信,没有漏掉一字半句。他的面色如常,但是只有北燕王等少数几人明白,这位纵横北国二十余载未曾一败,被誉为北燕杀神北燕战神的男人,他此时几欲暴走,他能够敏锐的观察到其微微颤抖的手指,那时而紧蹙时而松缓的眉头。
魏北威看的很认真,但是他看了很久。他的双目有些刺痛,陵安之战,燕云十八骑这些以往看过无数次的字眼,此时却是这般晃眼,刺的他的眸子生疼。
久久,他抬起了脑袋,喃喃道:“你觉得,会有危险吗?”
北燕王蹙眉,那道猩红的刀疤此时异常狰狞,“他,不能有任何危险,他不只是你的儿子,你知道的。”
“我明白。”,魏北威低眉,沉声道:“但是,我不想出什么意外。我魏北威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是我认定的,大哥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想谈什么大义。”
大哥。北燕王身体巨震,时隔二十多年的一声久违的大哥,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常人只知道魏北威十八骑破上京的天下无双与无敌英姿,可又有多少人能够明白,他到底是有多么的倔强。
沉默,只有两人的庭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北魏侯北威侯的倔强,北燕王有北燕王的坚持与原则,他不可能让自己的生死兄弟再次上演十多年前的荒唐闹剧。如今的北邙,不是那般好闯的。
“他不会有事,北邙而已,天罡地煞足以保全他的性命,而且,你不相信那小子的能力吗?”,北燕王淡淡开口。
魏北威沉默,萧震叹息。
老庞佝偻着腰,双手背后缓缓走来,他仍旧是那憨憨的笑容,只是眼中的精芒慑人,“你们不相信他的能力,老头子我相信,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宁愿相信这年春他去往北邙,下一年春便是北燕铁骑踏平北邙,而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危险。”
魏北威身躯微颤,北燕王悄然松了一口气,老庞的话,永远这般令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