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们赶来的时候,四周早已归为平静,我连哭的力气都要用尽了。师父眠着嘴走过来,伸手要接过他,我却死命的抱着不放。
“谁都不许碰他!”
“阿音,你别任性,让师父看看,兴许还有救。”师兄劝我。
“不要!他生虽不是我的人,死定是要做我的鬼,你们谁都不许碰他!”
“阿音,把他给为师,为师保证救活他,好不好?”师父见我如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给!”我歇斯底里的喊:“你们都想加害于他,他这样好,从来都是救人于水火的,什么时候要你们救?他是我的,谁都不许伤害他。”
彼时,我脑袋胀得难受,只一心护着他,生怕一放手他就没有了。
师父伸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温声软语的劝慰:“如今他生死未卜,你这样只会害了他,若是耽搁了,他就真的成了你的鬼了。”
我抬眼看他,师父坚定的点点头,我这才放手,师父接过来将他抱起。天遥脸色惨白得像是一张纸,在师父抱起他的时候,他的手毫无生气的耷拉下来,我的心也跟着沉入谷底。
“天遥......”我轻轻的唤着他的名字,几乎站不直身子,心口疼的厉害,师兄慌忙搀扶住我。
师父将天遥放在带来的马车上,我紧随其后,不愿他离开我眼前片刻。
抬步要上车之时映芳叫住了我:“阿音,这扇子可是这位公子的?”
我暮然回首。
映芳抓住扇尾,轻轻一抖手,晶莹剔透的扇坠骤然垂下来。我死死的盯着它,那样纯粹的成色,上好的玉质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精雕的玉兰花样再熟悉不过。这不就是我早前在集贤居丢失的那枚耳饰吗?
映芳“唰”的一声展开扇面,一副水墨幽兰翩然盛放。是了,这确是天遥的折扇没错。颈项处有微微凉的感觉,我不自觉的伸手将另一枚吊坠拿出来。它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对儿啊。
一瞬间,所有纷繁往事在脑中盘旋。
他说他有属意的女子,
他说这枚扇坠是他属意的女子之物,
他说他是偷偷收起来的,那女子并不知晓。
他视它如珍宝,从不离身,却总是将此物握于掌中,从不示人。
我曾经多少次好奇的想要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宝贝,能令他如此爱不释手。如今它就在我面前,却原来......却原来就是我的东西,他属意的女子原来就是我......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我爱了他这许多年,却从未察觉他对我有半分倾慕之情。突然想起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婉情气急时说的话:
“你只知道他有心仪的女子,可是你又何曾见过这个女子?你又怎知这个女子就不是你呢?”
“一个总以为自己配不上你,想给你更好的选择,不愿表明心迹;一个误会人家心有所属,不想破坏人家的幸福,不肯坦诚自己的感情。像你们这般拖沓,怕是一辈子不知彼此的心中所想!”
果真应了婉情的话,我们生平第一次知道彼此的心意,在分别了半年之后,这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中间隔着一副车帘,生死莫测,当真是造化弄人。
到达蜀中城时,天遥已经奄奄一息了,师兄找来蜀中最有名的大夫们。大家聚集在一起,给天遥清洗包扎伤口,折腾了大半天。最后煞有介事的坐在一起讨论起来了,弄得像太医们会诊似的。只是他们搞得这样隆重,最后给我们的回馈却是纷纷摇头,说是治不了。
我气不过,边哭边骂:“都说你们医术高超,如今却连个剑伤都治不好,说什么救死扶伤,都是些骗人的江湖术士!”
名医们见我如此疯狂,也不跟我计较,只道让我节哀。
“你才节哀呢,你们全家都节哀!”我冲上去就要打人,被师兄一把拉住。
“真的没的救了吗?”师父不肯罢休。
其中一个稍上了年纪的大夫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般。“不是我们不肯救,他实在伤的太重,这一剑直中要害,整个人都扎透了。即便是药圣廖百草来了,怕也无力回天啊。”
“不可能,天遥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我决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姑娘还是省些力气,给他准备后事吧。”那老者说完,我已经一脚踹了过去,要不是师兄眼疾手快,怕是他就能给天遥陪葬了。
这一群人见我要动手,吓得作鸟兽散。
师父皱着眉回头看看我:“这下好了,你这一闹咱们连出诊费都省了。”
我们只得将天遥运回山上的家中,这一来一回的折腾下来,天遥的气色看着更吓人了。那老大夫临跑之前还是说了句有良心的医嘱,“先用千年的人参吊着他的命,让他不至于那么快就咽气,也给这姑娘多些时日的念想。”
我想着大夫们真会出难题,这里不比皇宫,上哪儿找那么多千年人参?师父长叹一声,从箱子底下抽出了一个小木盒拿给师兄。
“把这个拿去吧。”
师兄打开,果真是上好的千年人参。师父恋恋不舍的看着他压箱底的宝贝,这得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啊。
我跪坐在天遥的榻前,握着他冰凉的手,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生平第一次,我要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一点一点的流逝,而这个人还是我爱的人。也许下一刻,也许下下刻,也许就在此时,他就会不声不响的离我而去。
我认识他三年以来,也曾无数次的等待过他。等待着与他相遇,等待着他向我走来,等待着他说喜欢我。而今,我却等待着他随时的死亡,这,也许是人生中最最无望的等待。
未来的所有岁月里,我再也不能见到他温暖的笑容,再看不到他风姿卓越的身影。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在紫竹宫,在校场,在集贤居,在所有能见到他的地方追寻他的身影。仿佛过往种种都是梦一场。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我以后的生命里,再没有他的存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也越来越沉重。我以每刻钟无数次的频率试探着他的呼吸,生怕他就这么去了。映芳不忍再看,哭着将脸埋在师兄的胸膛。也是头一次,师兄没有断然拒绝映芳,甚至还伸出手拍着她的背以作安慰。
山中又响起了悠扬的琴声,与之前不同,这一次的曲调不再忧伤。想来月色怡人,弹琴之人定是心境平和。只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不同的人心境却截然相反。
不知怎的,师父在听到这琴声后,像是瞬间被惊着了一般,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疯了一样的冲出门去。师兄见师父有所异动,赶紧追了出去,却哪里还有师父的影子。
我如今的心境也再管不得师父如何,只一心扑在天遥身上,哭的昏天黑地。
黎明渐至,万物都开始苏醒,唯有天遥的境况似乎更糟了。胸口的伤又渗出大片的血迹,全身上下也就这鲜血是热的了。他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似乎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值得他留恋。
我用手摇了摇他的身子,没有半点反应。站起来伸手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却惊觉他连先前微弱的呼吸都没有了。见他如此,我一下子慌乱了手脚。
“天遥,天遥,你别吓我,你没死对不对,你没死对不对?你说句话啊,天遥。”
师兄听我这样喊,吓得一步抢过来,伸手确认过之后,心凉了半截,他拉着我。“阿音,别再摇了,他......没有呼吸了......”
“不可能!”我断然否认,“刚刚还好好的,刚刚明明还好好的,他没死!”
我扑到天遥身上,用力的摇晃着,希望他能清醒。“天遥,你是跟我闹着玩儿的对不对?你快醒醒啊,快醒醒,你跟我说句话啊,你起来看看我,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回应?天遥,我求求你说句话,求求你别离开我,求求你......”
可是任我如何叫他,他还是那么一动不动。
师兄和映芳用力的要将我拉开,我却拼死挣扎,不愿意离开他半步。
“放开我,让我过去看看他,让我来救他,让我呆在他身边,我要让他活过来......”我想我是脑子烧坏了,我既不通医理,又不会仙术,如何才能叫他起死回生?
师兄死命的拽着我,我挣脱不开,便用力的打他,最后竟倒在他怀里哭得连声音都没有了。
我不能相信,不能接受他就这样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我。我们还没有面对面的彼此诉说倾慕,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在一起呆过一天,至少让他再听一次我喜欢他的话啊。老天,果真是最最残忍的,从来都不肯给人半分的机会,不肯让人圆满。
我在这种悲痛到绝望的情绪中,哭的泪眼模糊,哭的声嘶力竭,哭的仪态尽失,哭的天地动容。
宁天遥,风姿绰约的名门公子,儒雅非凡的翩翩少年,大琼年轻有为的右翼将军,我爱了整整三年的人。在这样烟花三月的日子里,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