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紫竹宫的宁天遥,就如失掉了魂魄的躯壳一般,游荡于大街之上。只是天宫不作美,不一会儿,骤降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他身上,他才如梦初醒。抬眼看时,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蜀王府门前。
去南疆之前,他是蜀王府的常客。因着阿音的嘱托,他时常来探望蜀王的孩子。只是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如今再来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他抬步走了进去,门口的小厮见是他来了,见怪不怪的请了安,就没再理会。他脚步虚浮的踱了进去。顺着长廊走到尽头的亭子里,雨势逐渐大了起来。这是开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吧?
他立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雨景,转身坐在了亭中的桌子旁,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具。自凤芜离世后,蜀王便养成了喝酒的习惯。
他抬手为自己满满的斟了一杯,刚好这时候有侍女带着孩子出来看雨景。
“宁将军。”侍女见是他在,俯身行了个礼。
“这么大的雨,怎么把纯儿抱出来了?”宁天遥笑望着圆嘟嘟的纯儿。
“小世子和侧妃一样,都喜欢看雨,吵着闹着要出来呢。”侍女抱着纯儿坐在了天遥对面。
听了侍女的话,宁天遥有一瞬的愣神,对着纯儿说:“知道你母妃为何喜欢雨吗?”纯儿天真的看着他,一张小脸粉嘟嘟的。“因为在大雨滂沱之际,她遇到了你父王。”
“父王,父王......”纯儿如今已能够说话了。
看着他的可爱模样,宁天遥又开始自言自语:“知道我为何喜欢春天吗?因为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我遇到了阿音。只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是我们都被他们所辜负了......”许是酒水太辣,眼圈竟然红了。
“杯子,纯儿喜欢杯子。”纯儿说着伸出小胖手来够天遥的杯子,天遥看着他的动作不禁笑起来。
“怎么?小家伙,你也想喝酒啊?要不咱俩干一杯?”说着将自己的酒杯举到纯儿面前逗他。
刚好此刻蜀王李璟钰从长廊上走过来。他一身玄色衣裳,举手投足间与当初殊无二致,只是眼角眉梢总有淡淡的忧伤之色。如今的蜀王殿下,再不是当初那个不可一世,骄傲自大的天之骄子。失去势力后,他几乎避世一般躲在这王府中不愿出去。
他看到宁天遥后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你如今在我府里是越发的自在了,来了都不需要经过我的?”又看了一眼宁天遥的举动,皱起眉来:“别教坏了我儿子。”
宁天遥将酒杯收回来,玩笑的看着李璟钰。“你儿子还用我教?长得和你一样,长大了必是个招桃花的。”
“我听说你受伤了?”李璟钰径自坐在他旁边:“受伤的人应该少喝点酒。”说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的心也受伤了,你可有要劝告的话?”宁天遥状似不经意的问起,心却抽疼。
李璟钰看着他此刻的神情,便了然于胸,虽然他不怎么入宫,但关于阿音的消息,他向来都是在意的。
“我没有什么要劝告的,是你的就应该去夺回来!”李璟钰语气坚定,他抬头冲着侍女说:“你先带着世子下去吧,本王和宁将军有事要谈。”
侍女得了命令,带着纯儿走了。
“夺回来?她亲口告诉我,她要去做卞夏的皇后了,我怎么夺?我若去阻止她,岂不是阻碍了她飞黄腾达的好前程?我现在也是被她抛弃的人了,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沦落至此。”宁天遥自嘲道。
“看来明天我要在蜀王府成立一个阿音受害者收容处了。”李璟钰随后整了整衣襟,换上了一副严肃模样,“她和你说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和亲这事儿绝非她所愿!”
“非她所愿?那是你没看到她说要放弃我的时候有多坚决。”想起此事宁天遥心痛不已,“她说苏锦夜能给的我不能给,她若嫁给苏锦夜就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了。我真没想到她能这般绝情,将我们的感情抛到九霄云外!”
“看来你真是当局者迷,阿音的为人难道你不清楚吗?她若真是贪慕虚荣之人,当初在三皇子和我之间选择一个就好了,何必非要绕这么大一圈,跑到卞夏去?”
宁天遥举杯的手停在半空,他慢慢的看向李璟钰。
“西风来的时候向我提及了和亲的整个过程,皇上不想让婉情和莹玉嫁到卞夏,设了这个局,诱使苏锦夜遇见阿音。苏锦夜以战争相威胁,若是阿音违背和亲之约,大琼和卞夏即刻就会战火四起,她没有别的选择。”
“这些......可都是真的?”宁天遥听完,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他有一种冲动,想要马上就回去问个明白。
“昭和殿中发生的事谁不知道,你稍微打听一下自会明白。因为此事皇上闹得众叛亲离,皇后更是闭门不见。”李璟钰又喝了一口酒,“天遥,阿音如此做是在将你的痛苦降到最低,她不想你在她离开后的日日夜夜都活在痛苦之中。”
“如今她这样我就不痛苦了吗?”宁天遥用力的握着拳,“不论她是以什么理由离开我,只要是离开我都会令我痛不欲生。”
“其实有时候我很嫉妒你。”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李璟钰眼中的忧伤表现的愈加明显。“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能得阿音如此待你。若是她也能如此待我,我宁愿拼了性命,宁愿负了这天下人,也要将她留在我身边。”李璟钰晃动着手里的酒杯,陷入沉默。
宁天遥的心有一瞬间的震颤。宁天遥和李璟钰不一样,李璟钰自小的教养里便是你若想要便去争取,而宁天遥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胆识气度都不允许他如此放肆。在他们这份尬尴的三角关系中,李璟钰为了阿音,放弃了权力、地位,放弃了江山、抱负。他负了所有人,违背了自己的心愿,只为她能安然,而阿音却为了宁天遥,负了如此痴心的他。这世间的情爱,当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亭外的雨势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四皇子李璟暄踏着纷繁的落雨,来到亭中。看着喝得有些微醺的两个人,他抖了抖身上的落雨径自坐下来。
“璟暄来了?”李璟钰抬头和他打招呼,继续趴伏在桌子上。
“你刚从宫里来吗?”宁天遥坐直身子,“天色这样晚,宫里都要下钥了,还跑来做什么?”
“不想在宫里呆着。”李璟暄淡淡的回答,转头问宁天遥:“你想知道阿音的情况吗?”
听到阿音的名字,宁天遥拘谨的看向李璟暄。“她......”
“你走之后,”李璟暄并不等他说话,自顾自的说:“我将你在南疆受伤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因紧张你而追了出去,出宫门的时候摔在了石板路上。”
“伤到没有?她现在怎样了?”宁天遥激动的抓住李璟暄的袖袍,关切之情尽显。
“看你如此,我真不知应不应该将接下来的事情告诉你。”李璟暄掰开宁天遥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宁天遥眼神急切的望着他,让他很是不忍。“我今日有够多嘴了,也不差这一回。她如今就跪在石板路上,已是一个下午了。”
“可是如今下着雨啊?”李璟钰懒懒的指了指,却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坐直身子。“你是说,她在雨中跪了一个下午?”
李璟钰的话还没有说完,宁天遥腾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向外跑,李璟暄眼疾手快拽住了他,李璟钰有些愣愣的站起来。
“你要去哪?”李璟暄扯着他的袖口问。
“我要去找她,这样大的雨,她一定会生病的!”宁天遥回身要挣脱李璟暄的束缚。
“你疯了吗?你现在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她?”李璟暄站起来大声喊着,想要盖过这无边落雨的声音。
“不管我以什么身份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这样伤害自己。”宁天遥的眼中有泪,他是在担心他心爱的女人,此刻的她在雨中跪着,他怎能置之不理?
“可是她现下是卞夏的七皇子妃,是苏锦夜未过门的妻子!”李璟暄一句话让宁天遥激动的情绪一下子泄了下来,怔怔的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她原本是皇上许给天遥的女人不是吗?”李璟钰在沉默的气氛中插了这么一句,让原本纠结的氛围降到了冰点。
宁天遥突然就挣脱李璟暄,冲到瓢泼一般的雨中,任雨水肆意打在他的身上,只一下他的整个身子就被浇透。
李璟暄冲了出来拉他,大喝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既不让我去找她,却不能阻止我要同她一起承担风雨!”宁天遥用力的摆脱他的手,却因用力过猛,扯到了伤口,下意识的用手捂住。
“你是要作死吗?”李璟钰大步走出来质问:“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你让阿音怎么办?”
“如今的境况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痛苦,我更痛苦,不如就让这场大雨将我们两个都浇死!”宁天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冲他们喊道:“若是失去阿音,我此后的日日夜夜该怎样过?你们知不知我此刻的心情?我的爱人要被别人抢走了,就在我在南疆浴血奋战,差点丢了性命的时候,我为之拼命的皇上却将她许给了别人,甚至没有考虑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你们皇家的人都没有心吗?都没有心吗?你李家如何对得起差一点丧命疆场的我?”
因着过于激动加上旧伤复发,宁天遥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弯腰扶住了身侧的璟钰。
“天遥?天遥?”两个人俱是一惊。“天遥?你没事吧?天遥......”
宁天遥却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一头扎倒在地。
“天遥,天遥......”
雨越下越大,似乎有记忆以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雨,任李璟钰和李璟暄如何大声,宁天遥就只听得见哗哗的雨声。他的伤口渗出血来,很快便和雨水混在一起。他昏死过去的时候,眼前出现的都是他们在蜀中时的情景。
“他生虽不是我的人,死定是要做我的鬼,你们谁都不许碰他!”
“若是你真的有什么不测,我便随了你去了可好?”
“你只道所有的事都是为着我好,却哪里知道,和你在一起我才真正过得好。”
“我的眼里没有人比你更完美,你哪里不值得我为你如此呢?”
这是阿音对他说的话,那时节,两个人的眼中只有彼此,仿佛一生可以就此交付。只是人生这样长,变故这样多,让人悴不及防,交付一生又岂是嘴上说说这般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