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陷入悲伤之际,肩上的长发突然被人轻轻握起,细细的理着。我回过神来,刚要转身,头发攥在那人手里,完全不能动弹,只得微微侧头,那一袭黑色大裘,周身散发的高贵气度,我只一眼便知此人是谁。
“在想什么?”慕辰的气息从我头顶上方传来,声音极是轻柔。
我有些别扭的想要把头发从他手里夺回来,他却巧妙的躲了过去,继续用手轻轻的梳理着。
这光天化日之下,他做这样的举动真的好吗?可既然动不得,我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里,毕竟我是个很容易妥协的人。偷眼看去,赫连此刻正没心没肺的折着梅花,够不着的时候还一蹦一蹦的,甚是欢腾。
“你怎么来了?”问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神依旧没有离开活蹦乱跳的赫连。
“刚从宫里回来,听温雅说你与赫连出来了,便一路寻过来。”他用手帕将我的头发束缚住,然后绕我面前。温热的手指轻轻触过我的耳际,心头一阵酥麻,惹得我脸红心跳的。“脸怎么红了?”他笑着看我。
“啊?是吗?许是天太冷了吧。”我抬手抚了抚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避着他的眼神。可不是脸红了吗,还滚烫呢。长这大还没有哪个男子给我梳过头发,虽然过了年就十九了,可我终究是个女孩子,脸皮总是要薄一些的。
他痴笑着看着这样的我,伸手拉下我的手。“你这样素面朝天的,倒是也别有一番味道。”
“我又不是多少年不洗澡了,哪儿来的味道?”我抽回手,转过身去。觉得自己这样不修边幅着实不太像话。
“阿音,你看!”赫连高高兴兴的跑回来,手里拿了好多枝梅花。“好不好看?一会儿回去放在屋子里好不好?”
“我说最近园子里的花儿怎么越来越少,是不是都让你折了去?”慕辰嗔怪道。
“我哪儿有那么大胆子,不过是沾了阿音的光才能在你这府里四处走动,要不您看我看得多严啊。”赫连对他这样的说法并不认同。
“这样说,倒是我委屈了你这一代名医了?”
“那还真是了!”赫连肯定了慕辰的话,开始了没完没了的絮叨:“你不知道,我钟意你这梅园许久了。在你府中它也就只适合观赏玩乐,要是到了我手里,那可就大不同了。”赫连大大咧咧将梅花夹在腋下,粗鲁的动作残损了好些花瓣,看着都叫人心疼。他满不在乎的掰着手指数到:“我给你们普及一下,这个梅花有很多药用功效的。白梅清热,红梅活血,绿萼梅清咽......”
“行了!”慕辰一把拽过那些被摧残的梅花打断他的话,“在我眼里,它就只是观赏之物,你这样对待它们岂不是暴殄天物?”说完,折下开得最艳的一处插在我的鬓间,他看了看我,满意的点点头,意味深长的道:“甚美!”
我不经意间瞟见赫连眼中有一瞬的忧伤闪过,每次看到他这个眼神我的心都莫名的抽疼。赫连对慕辰果真是有心的吧?慕辰在他面前这样待我,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介怀的,即便他明知道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是不可能的,可是人的感情哪里就容得自己控制?情没有错,爱没有错,错的是人心。
出了梅园才发现,门口一大堆的护卫随从在此等候,太子爷的大排场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刚刚我竟没有察觉,那么慕辰为我梳头他们可有看见?要疯了,要疯了,若是真被他们看到了,传出去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风波,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就披头散发的出来散步。这不是招人话柄吗?此时此刻,我真的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直接钻回流音阁,然后对外宣称我从未出过流音阁半步。
正在我追悔莫及的时候,一抬头,不远处付绿萝一身华服赫然站在那里冷冷的盯着我,那眼神中的凌厉得如同一把利器,仿佛下一刻就能结果了我的性命。
自那日高台相遇之后,这是我们第一次碰面。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她与我诉说的心酸,道出的辛苦,还有那个没有讲完的故事。我总以为从那天开始,我们的关系便有所不同了,只是看到她此刻的样子,似乎那一日恍如梦境一般,那样的不真实。
“是要去宫里吗?”赫连看着慕辰询问道。
“是啊,今日宫里要大庆。原本不必折腾这一趟的,母后却非要赶我回来接她一同前往。”慕辰有些头疼的抚了抚额。
赫连回身看了看我,意味深长的说:“要是依着您平日的性子,即便是皇上亲自下旨您也未必会非跑这一趟。”
慕辰笑的高深莫测,他伸手拍了拍赫连的肩膀:“知我者,莫若赫连也!”
正说话间,付绿萝已走到近前。“时辰不早了,太子殿下还要在这里耽搁多久?”语气中透出的清冷与这寒冬无异。
慕辰却没有答她的话,只是转过身面对我。我偷眼看了一下付绿萝,她气得脸色发白,眼神死死的盯住慕辰。
慕辰将那一束梅花交到我手中,说话的语气温柔至极:“今日除夕,宫中事多,我可能赶不回来同你一起守岁。还有一件事要对你抱歉,流音阁在除夕这一日是断断不能留人的,还要委屈你去我的院子里守岁。”
“什么意思?我连流音阁也不能呆了吗?”我很是不能理解。
“这个是传统,等守完岁才可以回去。不过我已经吩咐了温雅他们好生准备着,必不会让你过的乏味无聊。你同赫连守岁的时候也找些事情做,赫连贪睡,叫都叫不起来的那种。”他这样的语气,像是我们都是孩童一般。看在付绿萝眼里,眼见着就要恼了。
“您走了都不忘揶揄我吗?”赫连很是不满。“你看阿音的样子,到现在还没睡醒呢,到时候还不一定谁贪睡呢。”
“也对,迷迷糊糊的小家伙!”慕辰宠溺的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打落他的手,急急的推开了他。“哎呀,你快走吧,这样拖沓都快成了唠叨的赫连了。”
“你们说话能不能不捎带上我?”赫连抗议道:“难道我的存在就是让你们互相贬损的?”
“不然呢?”我和慕辰倒是少有的默契配合。我到底心里却越加不安起来,总觉得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是对不起付绿萝,便恹恹的闭上了嘴。
慕辰倒是很开心,拍了拍我的头带着一众人转身走了。付绿萝落在后面,并不跟上。待到慕辰走远,她行至我近前,高傲的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我心里慌得很,就像是偷了她东西一样,可是想想,我又有什么可心虚的。刚才的情况下,我根本动弹不得,他帮我梳头也并非我所愿。
付绿萝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知,你们如今相处的已经这么融洽了?兰音姑娘难道这么快便忘了旧爱,开始给自己谋求后路了?”
我诧异的抬起头对上她的眸子。“后路?太子妃言下是何意兰音不太清楚。”
“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她带着强烈的怒气咬牙切齿的逼近我,“不要在我面前演什么冰清玉洁的圣女了,亏得我相信你与你说了那许多,到如今我却成了你眼里的笑话。”
我冷下脸来,她这是认定了我与慕辰发生了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要笑话你,刚才的事情也都是偶然,你可别妄下结论!”
“是嘛?偶然到两个人贴得那么近,偶然到梳理头发吗?”付绿萝冷笑着直起身,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兰音姑娘在失去了大琼这个靠山后,看来是又找到了新的出路。既然姑娘要留在这太子府中,那么我作为当家主母也该说一句,希望姑娘日后出门定要梳妆,不然叫下人见了有失我太子府威仪!”
我低下头去,半句话都不想再多言。我知道付绿萝此刻定是怒火中烧,多说无益。退后一步,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转身就走。
我心里乱的很,我与慕辰自然是清清白白的,可是每日这样朝夕相处,难免流言蜚语。他若对我没有心思也便罢了,可偏偏他又瞎了眼看上了我。这件事我自己也很烦闷,做什么大家都将这些事赖在我身上?
就在我恼怒的刚迈出没几步的时候,不知是谁在我身后跟上来,一把抓住那条束缚住我头发的手帕。我向前走,他向后拉,头发瞬时脱离手帕,如轻纱般散落下来,那朵别在鬓间的梅花也随之而掉在地上。
我以为是付绿萝控制不住情绪上来打我了,本能的骤然回身,寒风吹过,长发飘飞,梅园中有点点梅花落下,落在我的发间,落在衣袍之上,像下起了雪一般。
身后众人皆呆呆的望着我,而赫连的手中抓着那条手帕,眼中惊艳未退,随即笑容灿若暖阳。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兰音之美,便是这晨起未梳妆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