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她是紫竹楼的楼主,你若能救她,后半生便能锦衣玉食。”
启娘觉得自己真的是六神无主了才会与一个平常医工说这样的话。
若千机是那样好解的毒,她与太叔奂何至于只能干着急。
那医工也不是贪图富贵之人,没有因为启娘说了锦衣玉食而动心,只道,
“紫竹楼那样富贵的地方,自是不缺医工。再说了,木神医可是一等一的医工,世间难有人能与他比肩,他都无能为力,何况我等无名之辈。要想活得久一点,事事操心是万万不能的。”
说完话,医工背着自己的药匣子说告辞。
启娘坐在床边,取下宁朝来束发的玉冠,看三千烦恼丝在枕头边铺展开。
本是多少女子羡慕的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如今却是添了许多白发,怎么看也不会觉得这是个十八岁的少女。
“公子啊……”启娘的手颤巍巍的勾起一缕宁朝来的白发,叹息道,“究竟是命运与你过不去,还是这世道与你过不去。好生生的一个女子,只待及笄,寻个如意郎君就是,怎就要被逼成这样?”
启娘与玉面待在一块儿,事关宁朝来,却是知道得极少,她知道李素舞恨宁朝来是因为宁相生,并不知道李素舞痛恨宁朝来的另一个原因。对于宁朝来遭受的一切,她也是茫然不解。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一步步的就发展成了这样,为何到头来,宁朝来连命都保不住?
睡梦中的宁朝来猛地抓住启娘的手,痛苦的唤了一声,“杜鹃……”
看吧,那医工说得没错,宁朝来梦里都是伤心事,这身子如何能好得了?
启娘抹一把眼泪,为宁朝来掖好被褥一角后,捧着宁朝来的手坐在床边。
宁朝来这一生,不曾像江湖大侠一样行走天涯,也不曾有过寻常女子有的花前月下,自小冷静清醒,从未放纵过。
既是人人称赞的长安才女,又是人人唾弃的不贞之人,盛名骂名、盛败荣辱,朝夕之间都有了体会。
七情六欲,悲欢离合,人世间的好与坏,她都一一经历了,所以老天才要迫不及待的收回这条命么?
“对不起,公子……”启娘哽咽,“公子如此情形,就算启娘愿意陪公子去了匈奴,就算去匈奴能找到宁大人……可是启娘未必能将公子带回长安。启娘真的找不到别人商量对策,只能让太叔将军将公子留下。”
宁朝来前往江南,要去匈奴的消息,正是启娘传给李素舞的。
启娘清楚,李素舞一心要害宁朝来,定不会放任宁朝来摆脱她掌心,就算宁朝来死,李素舞也是要宁朝来死在大汉的。
所以,李素舞一定会将消息告诉太叔奂。
只要太叔奂赶来,宁朝来便去不成匈奴了。
“公子,启娘对公子没有二心。”启娘发誓,“头上三尺有神明,启娘发誓,等到找到解药救了公子性命,启娘一定会与公子一道去匈奴,再不阻拦。”
启娘坦白所有,怎奈宁朝来梦境沉浮,一句也听不见。
许是太过身心疲惫,许是将启娘当做了亲近之人,有启娘陪伴的这天夜里,宁朝来睡得还算安稳。
她醒来时,启娘正端着清粥,从屋外走进来。
“瞧瞧这默契,刚想着公子是不是快要醒了,公子便醒了。”启娘笑着说道。
宁朝来柔柔眉心,疲倦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可找到了贺赖?”
“午时了……”启娘将清粥递到宁朝来手里,继续道,“已经让人去与贺赖汇合了,只要无误,明日就能启程去匈奴。”
启娘回答的,是宁朝来想听的。
宁朝来吹散清粥上方的热气,呢喃,“这都午时了,现如今一天比一天睡得沉。”
“公子可别觉得是自己身子的问题,”启娘安慰,“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属下也累得不行,被跌得腰酸背痛,歇了一夜也缓不过来。”
启娘脸色确实很差,一看就知没有休息好。
宁朝来沉思着,拿勺子喝了几口清粥,很快没了胃口,将碗递了过去。
启娘将碗接过,放到一边,静静看着宁朝来起身来穿衣绾发梳洗,心里盘算着太叔奂何时才能赶到江南。
宁朝来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定然不会等到明天再去匈奴。
太叔奂要是来得晚了,什么都晚了。
宁朝来打点好一切,往身上披了大氅,这才对一旁出神的启娘道,
“你安排去匈奴的事,我先去柳府,一个时辰后出发。”
启娘笑道,“公子糊涂了,我们还没找到贺赖呢,难不成我们不等贺赖,率先去匈奴吗?”
“本公子何时糊涂过。”宁朝来被启娘的话逗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等贺赖?我来江南是只是为了自己的事。贺赖来了江南,赶得上就一道走,赶不上就各走各的,他又不是不认识去匈奴的路。”
这样的话,时间岂不更紧张?一个时辰,太叔奂怕是更不可能赶来了。
“公子是不糊涂,可属下饿得糊涂了。公子喝了两口清粥就要赶着去柳府,属下却连热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呢。”启娘呵呵的讪笑,走过去捏了捏宁朝来的脸。
宁朝来一愣,认识启娘这么久,从未见过启娘跟个孩子似的冲她撒娇讨好,更别说,还……动起手来,捏她的脸。
启娘是不是想起她命不久矣,不舍之余也变得心软了?这样的模样,哪里还像个杀手。
启娘不舍,教宁朝来也矫情起来,舍不得拒绝。
反正以后再念叨,也不可能再有这样朝夕相处的机会了,那便答应吧,就当成全启娘一回,也成全自己。
“那就在一个时辰的基础多上半个时辰吧,今日本公子自掏腰包请启娘吃上一顿。”宁朝来粲然道。
只是去柳府坐上一会儿,去拜拜柳兰的坟冢,要不了多久,也不差这一顿饭的时候,宁朝来是这样想的。
启娘还在想法子拖延时间,半个时辰也是好的。
那头,就是那一顿饭的时间,太叔奂已经到了江南城门外。
看到城门玉石上雕刻着的江南二字,太叔奂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只要宁朝来还在江南,他就可以把人拦下。
他不会任由宁朝来离开的,绝对不会让宁朝来逃离。
既然已经伤宁朝来太深,既然宁朝来已经恨他入骨,他不介意,让宁朝来再恨一些,只要留得住宁朝来,他可以泯灭人性,做那丧尽天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