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白,将近未时
贾母与黛玉叙了一阵,便命两个老嬷嬷带黛玉去见两个母舅,时贾赦之妻邢氏忙起身,笑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倒也顺便。”
贾母笑道:“正是,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
邢夫人答应了一声“是“字,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
出了垂花门,便有小厮拉过一辆马车,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众婆子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前行,出了西角,往东过荣府正门进入院中。
一进入正室,便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命人到书房去请贾赦,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
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再坐一刻,便告辞前往贾政之处。
时王夫人正在别院,见黛玉来了,便携她上炕说道:“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待晚饭时再见罢,姑娘刚来,可跟家中姊妹多亲近亲近,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都有极好的,但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家中姊妹都不敢沾惹他,你以后只不要睬他便好安生。”
黛玉来时便听林如海提起过,说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今见王夫人如此说,便知说的是这表兄了,不禁笑道:“舅母说的是,黛玉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岂得去沾惹之理?“
王夫人笑道:“他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来道:“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
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行至贾母处。
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不禁推让。
贾母却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
黛玉见推迟不过,只得坐了。
只刚坐下,便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说着就走进来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不禁微怔,心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甚是眼熟!“
彼时黛玉思忖间,那宝玉已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道:“成日在外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还不去见你妹妹!“
那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笑道:“这个妹妹我见过……”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快来用膳……“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问黛玉道:“可也有玉没有?“
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她有也无,不禁摇头答道:“既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都有。”
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
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何苦摔那命根子!“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一时众人安慰良久,方才歇了。
是夜,黛玉难得地在床上翻覆了许久也不能入睡,心底一直缠绕着一股熟悉之感来,但她又很清楚自己肯定未曾见过这人,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似曾相识。这种感觉与那日拿到麒麟竭之时的感觉极为相左,仿佛之前所为,皆以至此。那日的茫然与陌生,今日的熟悉与理应如此,两种诧异至极的感觉,让她心中甚是惶惑不安。
天朗气清,春风和煦
次日一早,黛玉便与贾母请安,彼时王夫人也在,正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看,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处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黛玉虽不知原委,探春等却都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如今母舅王子腾得了信息,故遣他家内的人来告诉这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
黛玉因与她无甚相关,便告辞回了住处,恰小丫头雪雁正与贾母赏她的丫鬟鹦哥者正一同整理她的行礼问道:“姑娘,你这穗子可还要,我和鹦哥姐姐看这有些旧了,不如重新理一个?”
黛玉回头,看向小丫头手里有些泛白且乱七八糟的红穗子,不禁想起这个正是馥燕阳闲来无事,看她青檬之上光秃秃地没什点缀,心血来潮后给她做的一个穗子,只可惜的是,这馥燕阳斗嘴第一,耍赖第一,剑法第一,书法和轻功都还能过眼,只是这刺绣,却实打实的是个末名。就连黛玉这个未曾绣过一针一线的生手,都要比她好得多。
想到此,黛玉就不禁摇头无奈道:“那个你给我放在箱底便罢,做一个新穗子也好,我也正好换换。”说完,黛玉便进了碧纱橱,欲寻书,安安静静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