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基本是一天最凉快的时候。
去往慈悲寺的山路上,有一纤细身影,骑着小毛驴,慢腾腾前行着,正是华听兮。
她手中打着一把芭蕉扇,双眼眯缝起来,昏昏欲睡,身体随颠簸而晃悠着,几次都让人担心她会掉下来。
华听兮此时的画风,异常舒缓闲适,似乎连奔走的时光,都慢下了步子。
不知过了多久,以龟速前进的华听兮总算到了寺门前。
她翻身下来,拴好自己的小毛驴,整个人融入夜色,若黑夜里的暗影,鬼魅般穿梭在寺院中。
……
苍珑殿。
华听兮只来过一次,却轻车熟路,在大到空旷的殿中,没怎么转就找到了秋沧景的寝帐。
秋沧景睡觉的地方,当真奢华豪迈,黑金色的寝帐冷沉压抑,自上方吊起,从下流泻四面,包住了整张床榻。
华听兮驻足惊叹片刻,心下腹诽,不愧是秋沧景,不仅人霸气,连卧榻都长得都霸气,这床帷内大得能在里面捉迷藏了!
她脚下无声,一步一步靠近,牢记着秋沧景的怪病,没敢弄出一点声响。
华听兮掀开触手冰凉的床帷,走了进去,第一眼看到了大型圆床,上面一水儿的黑。
第二眼才看到睡在上面的白影儿。
人与床,皆精致得无以复加,还是经典黑白配,真是养眼。
灯火昏暗,静谧无声,床太大,而秋沧景睡中间,华听兮在床边很难伸手碰到他,低低清咳几声。
然秋沧景毫无反应,跟睡死了一样。
华听兮只得放弃这种叫醒方式,从怀里掏出两方手帕,垫在床铺合适的位置,踩了上去,蹲在秋沧景面前。
她用手中芭蕉扇敲他的胸膛,低喊,“走水了!”
一边重复这话,一边有节奏地敲。
但人就是叫不醒。
华听兮快没耐心,来了一记重手,猛敲在他胸口,然他似乎睡得死沉,连呼吸都没变一下。
华听兮瞅着睡美男秋沧景,抿了抿唇,是你自己不醒,可别怪我下狠手了!
她从袖子里,拿出了要送出的迷你桃木剑,开始扎他的脸。
没怎么用力,但也不能不用力,捣鼓半天,还是没用。
华听兮气得想一剑插他鼻孔!
但到底作罢,眼底闪过一丝狠辣,不管不顾,上手捂他的口鼻,捂死你,看你醒不醒!
秋沧景倏而睁开了眼,凤眸杀天下,锋芒万物不可挡!
华听兮心神一震,本能快过意识,身体紧绷戒备起来。
而秋沧景更快,一手抓住她脚腕,猛地往身前一拉!
本蹲着的华听兮,脚下一滑,摔个仰倒,秋沧景欺身而上。
华听兮平躺,双手被某人大掌桎梏,拧于头顶。
虽处于下风,可淡定如初,“别误会!没想杀你,叫醒你罢了!我今夜来找你有正事!”
秋沧景只着单衣,一身冰银色,如墨的发散开垂落,几缕发尾扫到华听兮脖颈间,只觉寒凉瘆人。
他脸上的神色,皆被幽暗光线隐没,唯有魔魅的嗓音清晰可闻。
“何事?”
“给你送你想要的东西。”
秋沧景的视线,在她脸上定了一下,疑问,“本殿想要的东西?”
他的手移到她的小脖子上,忽地幽笑,“只有你……”
华听兮听他话音顿住,眼角一抽,冷冷接话,“的命。”
说罢,又肆意笑起来,“别妄想了!不可能给你的!你松开我,我把桃木剑给你。”
“不用,本殿自己从你身上搜。”
华听兮额头滑下三道黑线,“您这种想占人便宜的说法,真是清新脱俗。”
“呵,占你便宜?自作多情!本殿嫌你老!”
“你摸着你的良心、数着你二十三岁的高龄再说一遍!到底谁老!”
秋沧景无耻,“你!”
华听兮眯眼,“直说!大半夜的,你是不是想打架?”
这两人嘴上吵架,眼神都强势得想让对方屈服,可因着声音都放到轻柔的地步,又是惹人遐想的亲近姿态,更像打情骂俏!场面有些诡异!
秋沧景瞧着华听兮真要爆发,左右也逗弄够了,无声扬了下唇角,松开了她。
手臂将引枕捞过来,卧靠在床上,一举一动,风景如画。
华听兮站起身,方才上床的时候就没脱鞋,这会儿故意踩了好几脚。
然后走来走去,势必要秋沧景的床,都留下她的脚印子!
“这么大的窝,就你一个人睡?多浪费!”
秋沧景也不恼,纵着她,深邃的凤眸似笑非笑,“哦?难道你趁夜前来,就为了蹭本殿的床?”
“你是不是傻!知道慈悲寺对我来说多远吗!白日又热,当然要夜里来!”
华听兮说着,素手一甩,“给你!”
秋沧景手臂抬起,定住时指尖已夹着一把小小桃木剑,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他看了几眼,普普通通,唯有雕工精湛,剑柄处还有个檀木镶玉的小挂件,整体黑白两色,憨态可掬,栩栩如生,有些像……熊?
其实就是大熊猫。
只不过这个挂件上的黑白色全反了,例如,耳朵该是黑色,上面却是白。
寓意颠倒黑白,不辨是非。
华听兮这是内涵了秋沧景一把。
她忍着笑,面上若无其事,见秋沧景收下后,说道,“你要三日内送上,我一天就搞定了,不用谢,拜拜!”
华听兮咔咔几个大步,走到床边,跳了下去。
“站住。”
华听兮就知道秋沧景没那么好打发,淡然转头,“有什么问题?”
她给的这个桃木剑,真的就是个小玩意儿,可说给秋沧景听的,却是担着免疫她“秘术”的作用!
而秋沧景也不能真解放自己,来试一试有没有用,他们之间更不存在什么信任,怀疑她阳奉阴违,给个假的,也正常。
华听兮等着秋沧景,在桃木剑一事上刁难,不想却听他道,“你没有想问的?”
华听兮愣了下,知道他指的是白日那道圣旨和“秋华府”的牌匾!
留不留京,对她来说无所谓,而其他华家人高兴能继续住在祖宅,那她便没有非离京不可的理由。
她也确实看那块匾不顺眼,但秋沧景既然大费周章,借皇帝的手赐下了,显然不可能轻易收回。
可她与他较量这事儿,说不定要暴露一些东西,非她所愿。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没必要为了区区一块匾,就让对方在交手中更了解自己。
“看来真是你暗中操控!”
“生气?”
华听兮展颜一笑,违心道,“不!我很喜欢!”
说罢,一撩头发,转身扬长而去。
秋沧景怔然,不知是因华听兮的这一笑,还是她出人意料的回答。
半晌,他将桃木剑放在了枕下,一双似能看透人心的凤眸,瑰丽寒绝,神秘莫测,轻轻阖上。
至于床上被华听兮踩过的地方,没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