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的气候比起干燥的西楚要适宜的多,温热潮湿。
空气中的风吹在脸颊上没有半分猛烈,舒润的仿若少女纤嫩的掌心。
滕远就是在这种微风飘动的天气下跟在主子身后再次迈入了滕府。
他的目光越发空洞冷凝,整个人释放出的杀气连不识武功的门房都吓的瑟瑟发抖。
在他前方半步的滕长青噙着温暖的笑意,仿佛无声的化解了他的冷戾,由着羞羞答答的汪萍儿将他们领进滕府的主厅。
滕氏不愧是南楚数一数二的世家名门,府邸楼阁环抱、曲径通幽、假山奇石围绕着水榭楼台,精致奢华又带着百年老宅的庄严和辉煌。
光是游廊环绕着各式楼台、水亭就走了一盏茶的光景,盘盘绕绕终于进入了透着严肃的大厅中。
只见有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人从厅中迎面走来,在看见汪萍儿时,她苍老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拨开丫鬟急急的奔走两步,一把握住了汪萍儿的手,老眼中尽是焦忧,“我的心肝萍儿是哪里伤着了?快,你们快快给表小姐看一看。”
她一让身,身后立刻涌上来三个背着医箱的老大夫,不容汪萍儿开口,两个丫鬟便一左一右托着她向内府拐去。
“外祖母我没事,没事!”她哪里挣得开丫鬟的扶拽,愣是被一步三回头地拉走了。
待到汪萍儿的身影消失,老妇人含着关切的慈祥脸孔瞬间素冷,死死的盯着滕长青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庞,声音低沉,“春曲,还不将你嫡弟归家的事情禀告你父亲。”若非春曲提前报信,她还真不知道郑怡的儿子居然活着回来了,想起那个倔强不服管束的儿媳,她的脑仁就蹦着发疼。
滕春曲眉头跳了两跳,恭敬的颌首,“是,祖母。”随之阴沉沉的看了两眼滕长青,甩袖离去。
老妇人一步步走回主座,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两个丫鬟又是斟茶又是捶腿,她半阖着眼拨动手中的佛珠,似乎已经忘了滕长青和她身后的滕远,模样尊严华贵。
滕长青笑了笑,拔腿直接坐在一侧,而滕远早就杀气腾腾的来到桌案前,倒了两杯茶水,自发的坐在了滕长青旁边,捧杯送上。
“好生放肆的小子,这里哪有你坐下的道理!”一个粉衣丫鬟高声喝着,小脸挂着薄怒,双眸瞪圆盯着滕远,若不是顾忌着男女授受不亲,怕是早就冲过来将滕远丢出去了。
“真是奴随主形,没有规矩!”另一个薄嘴丫鬟冷哼着,眉目里全是对两人的不屑,如果她敢看着滕长青说这话,还能有些威慑力,可惜,面红含春,扭过脸的模样实在令人无语。
“哼!”一声冷哼,滕远斜睨两人,语气说不出的轻蔑,“果然是奴随主形,彼此彼此!”话里有话的嘲讽着,生生让两个含苞年华的少女气红了脸。
这不就是骂她们又老又丑吗!
“闭嘴!”老妇人生恼的拍了下案几,“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滕长青,你就是这般管束下人的吗?滕家是怎么教你的?离家三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滕远的呼吸渐重,眸中的仇恨压都压不住了。
什么离家三年,明明是外出遇害。
至今归家,老祖母没有任何关爱也罢,还要无端指责。这叫什么家!这叫什么亲人!
滕远冷笑着,原本就冻结的心越发的决绝,整个人散发的冷气,让偌大的主厅也迅速的冷了下来。
“教?教兄弟相害?亲人相杀吗?滕家的教育方法,恕在下无法苟同。”滕长青心平气和,挑眉抿了口茶,歪头呸道:“人是脏的,连水也是臭的。滕远,回院!”
本该是很失仪态的动作,却让滕远寒彻骨的心温暖了一些,尤其是自家主子故作嫌恶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你……你这逆子……怎么不死在外面!”老妇人捂着胸口,气的手指都在打颤。两个丫鬟赶忙的围拢着她,大声叫人:“来人哪,快来人,三少爷将老太太气晕了!”
这一喊,不出半日,滕长青不尊长、失孝道的名声怕是会立刻替代归家的消息被传的沸沸扬扬吧!
失踪三年不曾有音讯的滕家嫡孙,不但突然归了滕家,还气坏了自己的祖母,行为真真是让人不耻,可谓不孝之典范!
老太太浑浊的老眼盯着门外逝去的人影,露出一道精芒和锐利。
不要怪她心狠手辣,因着滕长青和他死娘占位,春曲至今都不能入祠堂,于姨娘亦是无法提为正室。
于姨娘如何,她半分不关注,不过却因于姨娘的待遇,让丞相府始终不肯松嘴,帮助她儿更进一步,在官场魂荡几年,她儿仍是户部员外郎这个五品小官。家中除了她所出的嫡子,其他庶出早些年间都被她刻意捧杀成了不成器纨绔子弟,谁知没有兄弟相衬,这个庞大的家族竟是开始走下坡路,而今又回来个争抢财产的,不得不让她提前谋算。
老太太越想越懊恼,怎么当年就没死在外面。
南楚有法言明:嫡妻或嫡出身亡四年,方可重新娶妻、立嫡。
就差一年,一年而已,她儿便能位高一筹!
一路顺着滕远的旧年记忆,两人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落魄小院。院中三间厢房、两间侧房荒凉无比,一颗枯树鬼猥而立,纸窗破烂,屋门透风,怎么看怎么凄凉。
“这树……原是石榴树,到夏末初秋时节,母亲便唤了丫鬟榨出石榴汁做石榴糕,幼时,我很喜那种酸甜不腻口的味道。”滕远摸着枯干丑陋的树身,从进入南楚便如死寂般的眸子第一次透出柔情。
“不论寒暑,石榴树还是石榴树,只不过是伤了身,需要慢慢养回罢了!”滕长青拍了下他的肩头,知道他现在不需要什么安慰,只是想自己静一静心,便推开屋门,准备先收拾一番。
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稍微掩鼻,挥挥袖口,屋内积攒多年的脏污与尘土烟消云散。
在空气恢复清鲜后,她慢步走近,检查了下屋内的家具,虽是简陋了些,胜在齐备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