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绛蜡燃尽,玻璃灯忽明忽昧。已交寅时,夜寒如水。
“不要走,陪着我。”苏假装半醒半寐,喃喃梦呓。
无人应声,然而拥住他的那股力道稍稍加重了一些,用和煦宛转的内息将他暖暖地包拢。
有多久了究竟已有多久,尉檀不曾这样拥抱他了
究竟是从何时起,尉檀望着他的眼眸中多了一层莫名的疏离
这一世,你又会因为什么而远着我
他不敢睁开眼睛,生怕惊动了那人。指尖却悄然沿着对方的肌肤向上攀抚,最后停留在一双温柔的唇瓣之间。
有一刻,他想猛然仰身而起,迎着那温热气息来源的方向,吻住那一双唇。
但他克制住了自己。如果那样做了,对方一定又会把他推开。哪怕片刻也好,能被对方这样拥住,就已足够。
又过了不知多久,指尖的那一丝温热默然退散,拥抱着他的那股气息静静消失。
长夜已逝,窗棂间天色微明。楼梯上脚步声响,品香楼守夜的小厮前来开门。见苏枕着蒲团偃然高卧,不由慌了手脚:“公子快醒醒”
苏打着呵欠,星眸饧涩:“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到。公子太不谨慎了。”小厮心直口快埋怨道,“神兽自尊心极强,若请了他们又不诚心等待,神兽生起气来,很难伺候。”
“神兽可曾现身”苏四下环顾,不见尉檀的影子。惟馀手臂和衣襟上一抹若有若无的檀香,显示那人确乎来过。
“并不曾。”小厮向神位上的画轴看去,立时跌足嗐道:“咳老阁主一句话忘了交待,偏偏公子就选了他。这可如何是好呢”
“怎么”苏懒懒欠伸而起,以手支颐,“我想要他,有何不妥”
小厮顾不得答话,忙忙燃起一柱香,对着那卷轴一躬到地,毕恭毕敬将其取下挂回原处。
催促苏下了楼,小厮将大门落锁,方才松了一口气,边走边絮絮道:“公子不居京城,有所不知。别的神兽都还罢了,单数这只獬廌最是可恶。因他能分辨善恶曲直,故而数位阁主都曾想要请他。谁知他一概不理,一次也没现过身。这且不说,一年以前,就因了这只獬廌,还闹出了一件大事故。”
小厮左右看看,略略压低了声音:“前任京兆尹府上的长公子吴籁一向兼走南北两道,男女通吃。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只獬廌的人身是个容姿绝世的美男,便借着他父亲的权势,强令欧阳老阁主将这幅卷轴送到了他家中。”
说到这里,小厮故作神秘地顿住,看向苏的脸色。苏低头摆弄着檀木扇的白玉坠,唇角含笑问道:“然后呢”
小厮继续道:“吴籁自以为,他家权势滔天,区区一只神兽哪敢不从。谁知足足等了三天三夜,獬廌也不曾现身。吴籁一气之下,将卷轴掷入火中,詈骂不止。结果獬廌大怒,降下天雷,将京兆尹府中的一座藏书楼劈倒。公子猜猜如何”
“我猜,那藏书楼下必有玄机。”
小厮一拍巴掌:“正是那座楼一倒,竟然露出地底下埋藏的万两黄金,足足抵得上朝廷十年的税赋消息一传出,圣上当即就下了旨,敕令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会审。”
小厮咧了咧嘴,似在回忆当初那场轰动一时的大案。
“这件案子了结之后,圣上亲自将那幅卷轴奉还阁,还御赐一块匾额,称赞那只獬廌绳愆纠谬,祛蠹除奸,封号钦命天官。”
“钦命天官”苏玩味着这个封号,“那岂不是说,这只獬廌可以奉旨噬人”
“可不是么自那之后,整个京城的官吏谈到那只獬廌,都是战战兢兢的。咱们阁上上下下,包括欧阳老阁主在内,都不敢对他有丝毫不敬。”
“这可糟了。”苏摸摸下巴,似乎忧心忡忡,“我昨夜对他出言不逊,不知是否得罪了他。”
小厮大骇,急急问道:“公子对他说了什么”
“我骂他太丑。”苏点了点头,“你说,他会不会怀恨在心,降下天雷来劈了我,或者吞掉我”
“这”小厮思索道,“獬廌生性正直,应当不至如此暴戾。只是结契之事是不用想了,公子改日另选一只神兽罢”
话未说完,忽地意识到重点所在:“等等,公子说他丑”
“是。”苏一脸沉痛。
“公子这话是从何说起”小厮愕然,“传说那只獬廌的人身是百年不遇的美男,但却几乎从不现世莫非公子见过他真正的容貌”
“他就在我们身后,你可以自己看啊。”苏摇着扇子回眸一笑,“我们刚出品香楼,他便追来了,已经跟了我们一路。”
“”小厮的脸色鬼斧神工,软着腿脚,缓缓转头。
身后的晨光中,果然无声无息立着一个高挑俊逸的年轻男子。身体半祼,仅在腰间裹了一条轻绡窗帘,显然是在品香楼中匆忙扯来的。一把长发在风里飘飘扬扬,明明是黑色,看上去却像火似的灼人。双眸沉静如海,藏着深不见底的魅惑。
小厮根本不敢细看对方的样貌,当即六神无主,五体投地,四起八拜,三跪九叩,二话不说,一气呵成:
“神仙大人饶命小的口无遮拦,唐突瑞兽,冒犯天官,求大人饶过小的这次小的再也不敢了”
动作之流畅熟稔,看得一旁的苏叹为观止。
神仙似的年轻男子目不斜视,带着一阵香风,径直从小厮身旁走过,在苏面前俯首低拜:“獬廌尉檀,拜见阁主。”
“不要叫我阁主。”苏微微倾身,手中的檀木扇啪地合拢,挑起对方的下颔,“叫我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