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你话虽不错,可是现在,只怕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慕飞卿镇定而冷然地岔进话来,压下锡达心中的火气,解了白思绮满心的为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锡达不解地看向慕飞卿,先是困惑,继而一震。
慕飞卿没有回答,只是转头向廊外花木扶疏的深处看了一眼。
“就算不能离开,”锡达也是见惯大风大浪之人,很快镇定下来,请声清朗,“也未必非得去旭都。”
“不,”慕飞卿摇摇头,“旭都,我们一定得去。”
“为什么?”
“留在这里,只会死得更快。”
锡达一滞,眼中顿时满是懊恼,重重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事不简单,怎么就一时心软,陷入这难以逾越的困境中了?”
“二殿下也不过过于心忧,或许此去旭都,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于二殿下大有裨益。”慕飞卿话中有话,一双黑眸却分外清明。
“我不明白……”锡达难得发怔地瞅着他,英挺的剑眉紧紧深锁。
“等到了旭都,一切自有分晓,二殿下是聪明人,何必,庸人自扰。”慕飞卿云淡风轻般一笑,转身拥住白思绮,“绮儿,咱们回去吧。”
白思绮点点头,又看了锡达一眼,这才跟着慕飞卿转身回房。
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起来,四人依旧聚在客厅里用餐,均是面色如常,仿佛昨夜的事根本就不曾发生过,虽然肚子里都在写着不同的文章,但明面儿上看去,仍旧一派和谐。
用罢饭,东方策端起仆从送上来的清茶,轻轻啜了一口,这才漫不经心地启唇道:“一切所行物品均已备齐,等午膳过后,便启和前往旭都,三位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慕飞卿和锡达默然,白思绮不介怀,洒然言道:“竟然已备齐,何不现在就动身?”
三个男人顿时一滞,互相看了一眼,才由东方策最后决议道:“那就——依安国夫人所言,即刻启程吧。”
东方策一声令下,整个别庄里的人都忙活起来,备车的备车,搬行李的搬行李,还要安排随行的人手,东方策神色淡静如常,叫过自己最亲近的属下:“明风,带上明朗明曦明晨明岚四人即可,其余的,让他们就地遗散吧。”
“就地遣散?”明风满脸不解,“主子,这——”
东方策淡淡地扫他一眼:“什么都别多问,照我说的去做,还有,吩咐下去,明朗四人若是什么未完之事,赶紧交代清楚明白了。”
明朗旋即了然,眸色一紧,默默地退了下去。
“五爷,东西已经带齐了,请五爷示下。”阿德从侧门里走进,行至东方策身旁,压低嗓音细语道。
“好。”东方策点点头,竟没有招呼慕飞卿三人,带着阿德,率先朝院门走去。
锡达手下那一帮羌狄武士早已整装完毕,立在院中眼巴巴地等着他的示下,待锡达一提步,便迅疾跟了上去。慕飞卿携着白思绮,走在最后。
一行人出了别庄,和来时一样,坐车的坐车,上马的上马,片刻间,一支长长的队伍便沿着蜿蜒的石子路开始进发,那座幽深雅静的别庄,很快掩进重重叠叠的树影里,再也看不见了。
六日之后。
东烨京城,旭都。
瑞福酒楼。
二楼最里边的雅间里,锡达、慕飞卿、东方策和白思绮,相对而坐。
面前摆放着丰盛的酒菜,但,谁却没有胃口。
到旭都已经三日了,能打听的地方都去过了,能想的办法都用上了,但仍旧没有得到任何一点关于东方凌的消息,皇陵之外,一者重若泰山般的端门,止住了他们急切的脚步。
“看来,只有动用最后的计划了。”
缓缓地,东方策微启双唇。
他清澈明亮的目光,最后,落到了慕飞卿身上。
“我不同意!”锡达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呼”地站起,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东方策的话,“你明知道东方笑处心积虑要对付的,就是慕飞卿,却还让他主动送上门去,这不是叫他自投罗网吗?”
东方策面无表情:“难道他不去,东方笑就会放过他了吗?”
锡达无言可答,只得拿眼狠狠地瞪着东方策。
“我去。”就在他们二人剑拔弩张之际,慕飞卿淡然的两个字,一锤定音。
“阿卿——”白思绮不禁紧紧握住他的大掌,想起那个喜怒无常,性情扭曲的隐王东方笑,她就不由一阵胆颤心惊——当年若不是他阴谋算计,慕国凯怎会战死缰场?慕家军怎会尽数埋骨荒草?又怎么会有白思绮的背叛?慕飞卿又怎会性情大变?而她和慕飞卿之间,也没有如许多的波折——
其实说起来,这许许多多的事,都是因他而起,虽然他所有的初衷,不过是因为一个情字,一个太深太烈太痴太狂的情字。
慕飞卿,是额若熙公主与慕国凯所生之子,东方笑能容忍甚至倾力保护额若熙,但对慕飞卿,必然是恨之入骨,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取他性命。
这次,为了能得到东方笑的血,迫不得已,东方策提出让慕飞卿亲自前往隐王的秘宫,用自身当作诱饵,引东方笑现身。几日前定下这条计策时,她虽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却也并不代表赞同。而今事到临头,她更是满心慌乱,甚至开始后悔——早知道要进皇陵会让慕飞卿亲身涉险,她就该昧着良心压下那该死的歉疚感,直接将天和宝玺塞给东方凌,与慕飞卿一起抽身离去,也不至于要像现在这样,面对如此痛苦的局面。
看着身旁女子黯然的神情,慕飞卿心中一动,平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应到她内心强烈的不安与愧意,大掌伸出,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冲她煦然一笑:“绮儿,我自有分寸。”
“我……”白思绮抬头,恰好对上他黑润的眸子,脸上不由浮起微窘的潮红,旋即低头,抿了抿唇,再度沉默。
“不行,”自从进了旭都之后,锡达紧锁的眉头几乎就没有打开过,“我还是不放心,这样吧慕飞卿,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东方凌也开了口,口吻是从未有过的冷凝,“东方笑生性多疑,若你去了,他必然不会现身。”
“难道他堂堂一个隐王,还怕我不成?”锡达冷笑。
“不是怕你,而是这件事,只有慕飞卿一人去,才能功行圆满。”
“为什么?”锡达瞪大双眼,看看慕飞卿,又看看东方策,火大地吼出声来,“你们两人到底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既然求着本王子来帮忙,又老是这么遮遮掩掩不清不楚地,到底什么意思嘛?”
“二殿下,”慕飞卿抬头迎上锡达的视线,面色冷肃,“不是不让你知道,而是现在事态紧急,不宜再横生枝节,若你真想知道,等救出东方凌,我再慢慢告诉你不迟。”
锡达张张嘴,终是收住话头,重新坐回椅中,只是仍旧不忘冷嗖嗖地飞了东方策一记眼刀。
“明曦传回消息说,昨夜子时,东方笑曾经去过皇陵。”东方策一句话,让其余三人的心神顿时一震。
“他去皇陵?他去皇陵做什么?不是说,那皇陵前的端门,必须要东方赫和东方笑的血才能开启吗?他是怎么进去的?”
“他并没有进皇陵,而是放了一样东西进去。”
“什么东西?”白思绮下意识地追问,心中一阵惊颤,暗暗觉出定非什么好事。
“雪地龙。”
三个字入耳,慕飞卿神色微变,锡达身形一僵,只有白思绮,茫茫然无所知地问道:“那是什么啊?”
“一种,长着很多只脚的虫子。”
“很多脚?那不就是蜈蚣吗?”
“是蜈蚣。像水晶一般近乎透明的蜈蚣。不过,等到他吸饱血之后,就会变成另一副模样。”东方策幽幽地解释道。
白思绮这才后知后觉地叫出来:“他——他是想——”
“东方凌被困在皇陵中已有数十日之久,水米不曾沾牙,就算有精湛内功和汇元丹护体,此时也定已昏迷不醒,只须一条小小的雪地龙,便足可取他性命,所以,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东——方——笑!”白思绮紧紧地攥起拳头,清秀的脸蛋涨得通红,“想不到他,居然如此卑鄙,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来!”
“什么下三滥?这只是小儿科,”锡达在旁边煽风点火,“要说起东烨皇室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怕三天三夜也数之不尽呢,东方笑此举,已经是仁之又仁,善之又善了。”
东方策端坐不动,竟像是默认了锡达的说法,反是慕飞卿皱起眉头,冷冷地瞥了锡达一眼,缓缓启唇道:“今夜二更,我会动身前往秘宫,最迟明早日出前赶回,希望你们在此期间,无论如何,也要保绮儿平安。”
“那是自然!”锡达重重地拍胸脯,“有我锡达在此,你只管放一百二十颗心,若谁想动她,除非先取我项上人头!”
“那你呢?”慕飞卿转头,目光深邃地看向东方策。
东方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将一样东西放在了慕飞卿面前。
是那把他向来不离身的玉折扇。
慕飞卿睨了一眼,淡声道:“这东西我不能要。”
东方策也看了看他,一字一句地答道:“那么,东方策最珍贵的,也唯有胸腔里跳动的这颗心了。”
白思绮吓了一大跳,赶紧扯住慕飞卿的衣袖,轻声道:“阿卿,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可是也没必要弄得这么严重嘛,现在咱们最需要的便是团结合作,千万不能互相猜疑,我信得过东方策,他一定会像你和锡达一样,全心全意保护我的。再说,我也不是那些弱不禁风的深闺小姐,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的,你就相信锡达,相信东方策,相信我吧!好吗?”
细细凝视她良久,慕飞卿才缓缓地答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