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房门被人猛力撞开,面容慌乱的男子旋风奔进,大声喊道:“怎么了?怎么了?”
哭声遏止。
白思绮抬起螓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髻松发乱,衣衫不整,赤着双足,十分滑稽地站在那里。
认识他这么久,甚至有过一段日子的“同床共枕”,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就算是他生气的时候,伤重的时候,他向来都是衣冠楚楚,不假辞色,此时,却是这么地仓惶急乱。
男子却似全然没有察觉,只是紧紧地盯着她哭红的双眼,一遍又一遍迫急地追问道:“这好端端地,怎么又哭起来了?哪里伤着了烫着了,还是……饿着了?”
想要板起脸,想要斥声让他出去,话到唇边,却变成一句:“你怎么这个样子就跑来了?”
男子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脸上微微浮起一丝窘色,却仍然很坦白地道:“听到你哭,我心都乱了,哪还顾得上这些?”
泪,再次纷然而落。
心,揪得紧紧地,痛痛地,呼吸越来越急促,双手抓着胸口,几乎快要窒息。
“绮儿!”慕飞卿大惊失色,赶紧上前运功为她调理气息,口内埋怨道,“就算饿坏了,也不用哭成这样,要吃什么,我给你弄去。”
“你弄?”白思绮回过神来,却因他的话愣住,“你会弄吗?”
“当然会,要不,我们这就去厨房?”
“不,不用了,”白思绮摇摇头,看向贞宁夫人端来的面,“我吃这个就好,至于你的手艺,下次再领受吧。”
慕飞卿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亲手端起面条,挟了一筷送到白思绮唇边:“你吃。”
白思绮瞪他:“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你献殷勤。”
慕飞卿却不理会,仍旧举起那筷子面,眼巴巴地瞅着她。
却不过他慑人的眸光,白思绮终于启唇,乖乖地将那绵韧清香的面条吞入腹中。
“再来。”第二筷面又递到唇边,眼里的坚执,半分不减。
一个喂,一个吃,不消片刻,一碗面便见了底。见白思绮仍旧一幅意犹未尽的模样,慕飞卿皱皱眉,转身走向门口:“我去让他们再弄一碗来。”
“不用了。”白思绮伸手拉住他,拍拍自己的小肚子,“已经饱了。”
“呃——”慕飞卿飞快地扫她一眼,“那——我回去了……”
白思绮松开了手,任他离去。
直到此时,她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送面来的贞宁夫人,不知何时已然无声无息地离开。
吹熄了烛灯,任清冷的月光洒进来,白思绮走到榻边,合衣躺下,分明疲惫已极,却久久难以成眠。
自从离开金泰城后,她夜夜与他相伴,入睡前总能听到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感受到他炙热温暖的气息,只是,那个他,不是他。
从永夜谷中脱困后,她也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心心念念祈盼着他的平安,只恨不得时时刻刻人在一处,心成一颗。可是此刻,没有他在,她竟是这般地……辗转思复,思复辗转。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夜鹰的锐啼。
白思绮下意识地惊坐起来——那时在天宁宫中,经常夜不安枕,每每有这声音出现,便是紫鹰青鹰或红鹰前来传讯之时,也意味着有事发生,故而让她形成了一种基于本能的条件反射,一听到这种声音,哪怕是睡得再沉,也会突兀醒来。
还没顾得上下床查看情况,窗扇已然敞开,翩然白影掠入,直扑到床前,一把揽她入怀:“怎么起来了?”
“我……”白思绮一时无言,好半晌自他怀中抬起头来,水眸轻漾,望向那双湛黑的眸子,却愕然发现,几丝墨发湿漉漉地黏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你一直都在外面吗?”她问,一颗心早已酸酸涩涩,如枝头结实的梅子。
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撇过不提,轻吁一口长气:“快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就离开。”
强忍住泪水,她猛地伸手,紧紧地,紧紧地圈住他结实的腰身,脸庞贴上他的胸膛,低哑地唤出声来:“阿……卿……”
“你说什么?”
“阿……卿……”她已不能言语,只是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胡乱的吻印在他滚烫的肌肤上,毫不遮掩地表露着她此时的渴望。
“绮儿——!”男子一声低吼,更加用力地拥紧她,倒向锦帐之内,湿发层层缠上她娇弱的身体,襟带松解,肌肤相触,由沁凉渐至火热……
泪水浸湿枕畔,她却什么都不再去想,什么都不再愿想,唯有一件事,她是明白的——她爱这个男人,无论他做过什么,无论他伤了谁害了谁,她,仍然爱他。
慕飞卿,如果跟你在一起,永远躲不开阴谋和算计,那么,就在新一轮欺骗开始之前,让我,好好地爱你吧……
………………………………………………………………
春鸟啼晨。
白思绮睁开了眼眸。
静静地看着身旁的男子,心中浮动着异样的快慰与满足,却仍然盘旋着一丝无数断根的忧惧。
不止为失去消息的陌云寒,还有其他……
说不清,道不明。
“发什么呆?”一只手伸过来,捏捏她的脸颊,嗓音里透着几许情动后的慵倦。
“没什么。”白思绮拍开他的手,自顾自起了身,拾起散落的衣衫穿上。
“又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悦,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伸臂将她拉回被窝里,轻轻掰过她的脸,“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不是说好,今天去找陌云寒的吗?”白思绮淡淡地答,眸中全无昨夜的柔情缱绻。
男子的眸色迅速黯淡,松开胳膊,翻身披衣下床,背对着白思绮:“好。等吃过早饭,我们就出发。”
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默默地整理衣衫,然后相继出门,一前一后,走向饭厅,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春梦,过去了,便过去了。
因为有些事,不能当它不存在,它便不存在。
这个道理,白思绮明白,慕飞卿,亦明白。
陌云寒。
将会成为他们之间一丛蓬勃的荆棘,阻隔着他们对彼此的渴望。
在这个阳光灿烂,春雨初歇的早上,慕飞卿忽然有了这样窘困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认知。
或许,这是他欠陌云寒的,所以,注定了要以如此的方式,去归还。
他只能希望,这样近在咫尺,却又若即若离的日子,能够尽早结束。
陌云寒。
我可以用我的所有,甚至是生命来弥补对你的歉意,但唯有思绮,我,再也不会轻言舍弃,哪怕直至血尽魂散,哪怕上穷碧落直坠黄泉。
她,只能是我的。
只能是我慕飞卿的。
上次的蠢事,只此一回,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