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云雾笼罩的雾霓山。
白衣男子身形矫,衣袂飞扬,几个起落间,已经掠过一片葱郁的林海。
“少主,等等我啊,少主!”西陵辰一面追,一面哀叹——十天没吃饭的人,竟然能生龙活虎成这样,他们家少主果然非同一般,只是这雾霓山中到底在什么在吸引他,竟让他如服了仙药一般,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赶来这里?
重峦叠嶂间,隐隐现出一座小小的草庐,四周繁花盛开,与这满山的秋景相比,显得极不协调。
白衣男子蓦地收住了脚步。
答案,已近在眼前,可他却开始害怕。
“少主,怎么不走了?”西陵辰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满脸疑惑地问道。
白衣男子没有答话,依旧静静地伫立着,久久地凝望着前方山峰上那座小小的草庐。
“少主?!”西陵辰瞧瞧他,再瞧瞧那座草庐,心下顿时明了,身形顿时纵起,朝前方疾飞而去。
草庐的门,却在这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内里亦走出一名白衣男子,同伫立在山林前的男子,一模一样。
真的是一模一样。
从面容到装束,没有任何的差别。
若真要分出什么不同来,那便是,一个冷然,一个憔悴罢了。
男子的眸光慢慢掠过西陵辰的肩膀,轻轻地,落到白衣男子的脸上,双唇微启:“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白衣男子安然地答。
“很好。”男子点头,“我,走了。”
在他转身的刹那,白衣男子终是出声唤道:“云寒!”
“何事?”陌云寒伫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背对着白衣男子。
“她——是在这里吗?”
“你何不,自己进去瞧瞧?”
陌云寒说罢,再次迈开脚步。
“等一等。”白衣男子再次出声将他叫住。
“还有何事?”
“你能——留下来吗?”
“留下来?”陌云寒终于回头,面色平静无波,“留下来,又能怎样?”
白衣男子默然。
“金鹰令和紫霄剑,能交给我吗?”
“你——”白衣男子抬头,静静注视他半晌,将余下的疑问尽数收起,自怀中掏出一面金光灿灿的令牌,连同紫霄剑一起,凌空扔向陌云寒。
陌云寒展臂,稳稳接住,深深地看了白衣男子一眼,交待下五个字:“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白衣男子语声未落,陌云寒已然如一只孤鹤般翩翩飞起,掠入浓密的山林之中……
白衣男子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瞧着他远去的背影,面色恍然……
“少主,”西陵辰此时也明白了几分,走到他身后,低声提醒道,“我们……进去吧。”
白衣男子收回视线,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草庐,
一室安然。
窗边的竹榻上,身着浅粉衣衫的女子,正静静地躺着,容颜安好,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白衣男子的视线粘黏在她的眉间,凝注良久,方才缓步上前,一展臂,深深将她拥入怀中:“绮儿,我来了……”
是的,他来了,这一次,再不会分开。
历经如许多的磨折,生生死死,因缘际会,他们终于,能够享有这一刻的静美。
只他们两人。
西陵辰无声地退了出去,阖上扉门,眼角却有淡淡莹光,浅浅漾开——蠢女人,希望这一次,你是真的没事,也希望你和少主,能够日日相守,耳鬓厮磨,从此以后,多生几个小少主,小蠢女人……哦,是女孩儿……
午后清朗的阳光透过窗扉,洒落在女子柔美的面庞上。
长睫轻颤,水眸缓缓睁开,突如其来地,映入一双深漩的黑眸里。
“阿卿……”唇角微微扬起,绽出淡淡笑花,“是你呵……”
“是我。”男子安然地答,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温静,好似秋日深湖,
“阿卿……”她唤着他的名字,慢慢偎入他的怀中,眸光慢慢抬起,看向窗外那一轮掩映在云中的太阳,心中一片安适。
“真好。”她由衷地说。
“嗯,真好。”他亦真诚地答。
“你不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弃了荣华富贵,从此只是这山林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夫?”
“不后悔。”
“那么,我们成亲吧。”
“什么?!”
男子抬起她的下颔,深深望进她的眸底,眼中难掩惊愕。
“我们成亲,以慕飞卿,和俞天兰的名义。”她重复。
他懂了。
他明媒正娶的,是白家大小姐白思绮,而不是她,而不是他此时的爱人,和妻子。
她是俞天兰,从前是俞天兰,此一世,仍是俞天兰。
“好,我答应你。”他拥紧她,神情郑重地回答。
白思绮,不,俞天兰满足地笑了。
从此以后,她将放下所有的一切,只做他慕飞卿的妻子,从此以后,她将收起她的清冷和倔强,好好地待他,温柔地待她,她要将他们这一生剩余的时光,都演绎成世间最动听的乐章。
“好好爱我吧……”她轻轻转过他的面庞,微抬螓首,送上自己的芳唇。
他激烈地回应。
太阳悄悄藏进了云里。
鸟儿停止鸣啾。
就连林间的风,似乎都跑进角落里藏了起来。
西陵辰跑得远远地,自己找了个树权,飞身面上,仰面躺下,看着头顶云色四合的天空,舒心地笑……
呵,真好。
一切真好。
喜字。
红烛。
清酒。
几碟小菜。
这便是他们的婚房,便是他们的喜宴。
没有主婚人证婚人,甚至连亲戚朋友都没有。
唯有,真心相爱的新人一对。
这便,足够了。
立于花烛之前,她含笑看他:“知道我是谁么?”
“当然,你是我慕飞卿今生今世唯一所爱的人,俞天兰。”
她点头,饮下手中半盏酒,然后将剩余的半盏,递到他的唇边。
他亦含着笑,一饮而尽,然后以同样的方式,喂她饮下自己手中的酒。
良辰美景,情深款款。
心,早已交予彼此,剩下的,只是用更多的爱,将这一份情无尽延续……
这一刻,他们是幸福的,这一刻,他们是只属于彼此的。
纱帐落下的刹那,白思绮的心却猛然一阵抽痛,隐隐听得一个声音不住嘶唤,像是从炼狱深处传来,那么焦灼,那么执烈,那么痛苦,那么悲伤——
绮儿,绮儿,绮儿!
“你怎么啦?”身旁男子褪去红色喜服,轻揽过她的腰,贴在耳边,细细地问。
“没怎么。”白思绮摇头,刻意压下那份强烈的不安,当此绮遗之时,她怎可因为一点小小的疑虑,而毁了他们的良宵?
岂不是,这一小小的私念,终是让她负上滔天罪孽,而他们的安宁幸福,也只如镜花水月,刹那凋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