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旖靡。
向来最繁华的南市,此际亦是一片清冷。
不闻人声,只街边几盏昏暗的灯笼,散发着白惨惨的光。
紫色的幡旗仍在,只是扑满了灰尘。
二楼卧房之中。
白思绮坐在镜前,慕飞卿立在她身后,一根根卸下她头上钗环,黑亮的青丝,披散满肩。
一切都是那样安谧。
“嘟”地一声颤响,旁侧的床柱上,蓦地多出一支银光闪闪的镖,钉着一封薄薄的短柬。
慕飞卿唇角轻扯,连头也不回,只反手一抄,那银镖连同薄柬一起,已到了他的手中。
“如何?”白思绮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发丝,脸上依旧一片慵懒。
“摄政王府设宴,邀请我们夫妻二人明晚列席。”
“好啊,”白思绮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正好品尝品尝南韶的珍馐佳肴。”
“那就,早些睡吧。”慕飞卿沉默良久,方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灯,灭了。
交易:
一向清冷的摄政王府,今日,却是难得的车水马龙,各色人等络绎不绝。
奇怪的是,始终不见今日宴请的主角,摄政王。
“金风楼十一楼主慕飞卿,楼主夫人白思绮到!”
随着一声长长的高唱,王府门前所有人等均停下脚步,目光齐刷刷转向同一个方向。但见一对风采倾世的璧人正联袂而来,所过之处,人人退让。
“那,那不是天祈的前镇国将军吗?”议论声顿时四起。
再观那夫妻二人,却有如入无人之境般,脚步轻盈地直接迈进了摄政王王府高高的门槛,只留给众人两道清逸的背影。
“请,两位请。”王府管家满脸带笑,将两人直接引入内堂,直至首席,夫妻二人倒也不推迟,朝座上众宾微微点头,倾身入座。
“摄政王到——”
随着一声豁亮的高喊,整个大厅霎时静寂,视线皆转向厅门处。
一身灰袍的男子,仍旧戴着平板的木制面具,冷冷双眸也收敛了锋芒,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倨傲地摆摆手,行至正中主位,掀袍落座。
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红鏊放下手中金樽,目光缓缓扫视全场,偌大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识趣地放下碗箸杯盏,唯有慕飞卿夫妻二人,仍旧面不改色,我行我素,悠然自得地品尝着精美的菜肴。
“明日,朕将登基为帝。”
红鏊不鸣则已,短短一句话,仿佛半空里一道赫赫霹雳,顿时让所有人煞白了脸。
他这是——
慕飞卿和白思绮无声对视一眼,手上动作未停,心内却各自一紧。
“事情紧急,需各位爱卿倾力协助,所以今夜,请各位歇于王府后院,待明日登基大典毕,方可回转各自府第,都,听明白了么?”
红鏊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却字字句沉若千钧,众官顿时面面相觑,汗流浃背。
“怎么?爱卿们有异议?”红鏊冷冷淡淡扔下一句话,但听得头顶之上,唰唰唰一阵响,露出无数寒光湛湛的箭头,直直地对着在座众人的头顶。
“好你个红鏊,竟敢设下如此圈套,惘顾伦常,欺君犯上,我,我司徒威定要……”
“噗——!”御史大夫司徒威话音未落,一支冷箭射来,正中他的胸膛,他甚至没来得及哼上一声,人已斜斜倒地,脸上的肌肤刹那紫黑。
箭上有毒!
百官们顿时个个悚然变色,哪里还敢多言一句,冲着红鏊屈膝拜倒:“拜见吾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鏊端坐如山,岿然不动,端起一盏酒,缓缓送到唇边,慢慢饮下,冷淡目光却掠过伏首贴耳的百官,直直落到慕飞卿身上。
“恭喜摄政王,终于得偿心愿。”慕飞卿面上带笑,缓缓举起手中的杯子。
宴饮,一直持续到子时。
百官们个个喝得烂醉,横三竖四,躺了一地。
红鏊拂袖起身,一步步踏下阶级,缓缓朝外走。慕飞卿和白思绮亦离座跟上,一行三人,离开了酒气醺然的大厅。
他们身后,一扇扇厅门无声合拢。
一切,都在悄然中进行着。
穿过回廊,迈过一道道院门,层层深入,直至幽深无人之处。
在一座小小的石屋前,红鏊蓦地止步,回头看向两人。
“谈谈。”
“好,”慕飞卿眉峰向上微微扬起,昂然立定,双手环抱于胸前,“谈谈就谈谈。”
“三天,”红鏊伸手指指身后的石头房子,“三天之后,凤九霄和白衣,你们带走。”
“圣珠呢?”
“本王可以放你们进太庙,倘若你们能拿得到,圣珠也带走。”
“好!”不等慕飞卿答话,白思绮已经干脆果决地答道。
红鏊蓦地侧身,手臂一抬,一缕劲气从指尖射出,但听得“咯嚓嚓”一阵响,那石屋上的门缓缓向上升起,露出黑黝黝的洞窟。
“绮儿?!”慕飞卿眼中闪过一丝戒备之色,沉声轻唤。
“相信我,没事。”白思绮摇摇头,淡然一笑,拉起慕飞卿便朝石屋中走去。
“红鏊,记得你的承诺,否则,你将什么都得不到。”石门即将合拢的刹那,白思绮冷冷然抛出一句话。
闷钝的摩擦声再次响起,石门缓缓地,缓缓地下沉,将慕飞卿和白思绮,同外界隔绝开来……
夜明珠的光晖,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走到最里侧的石榻旁,白思绮松展四肢,侧身躺下,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绮儿,”慕飞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你这脑瓜子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你说呢?”白思绮睁开眼,眸底划过一丝狡黠的光。
“你明明知道,红翎根本不是红鏊的对手……”
“不,”白思绮用手撑着下巴,轻轻摇头,“恰恰相反,我觉得,红鏊,最终会输给红翎。”
“这……怎么可能?”慕飞卿惊诧地瞪大双眼。
“还记得失窃的千机册和兵符吗?”白思绮突兀地抛出一句话来。
“千机册?兵符?”慕飞卿又是一怔,“你是说,这两样东西,在红翎的手上?”
“不错,”白思绮颔首,“阿卿,不要小看女人,女人若是玩起心机来,不知要比男人强上多少,尤其,是红翎这样聪明又好强的女人,而且,她还有一个,很好的帮手。”
“帮手?”慕飞卿眼中的困惑却更加浓重,“你是说,凤九霄?”
“嗯。”
“可他现在不是被红鏊困住了吗?”
“困得住他人,却困不住他的心。凤九霄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呆在金泰十几年,掌管金风楼,对于金泰城内的情势,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况且,红翎又是他放在心中的女人,他岂会乖乖束手就擒,任由他爱的女子受人欺负?”
“有理。”慕飞卿点头,“这样说来,咱们俩是根本没必要来这南韶了?”
“不,”白思绮摇头,“有必要。”
“有何必要?”
“分散红鏊的注意力,也分散红翎的注意力,好让另一个人,有机可乘。”
“你这个鬼精灵!”听至此处,慕飞卿心中豁然明朗,禁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白思绮的鼻子。
“过来,”白思绮拍拍身边的空位,朝着慕飞卿妩媚一笑,“咱们好好地睡上三天,估计再出去时,外面已经波澜不兴,太太平平了。”
“波澜不兴?太太平平?”
后方的石壁中,忽然响起一声满含讥嘲的冷哼:“白思绮,我该说你聪明呢,还是愚蠢?”
“……你?”乍然听到这个声音,白思绮不由猛然一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难怪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行事,原来,是因为有你做他的后盾!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我要得到什么,你应该最清楚。”
“暗灵珠,我可以给你。”
“哦?”
“但是,你必须离开南韶,也不能再伤害任何一个人。”
“白思绮,这天地之间,还有没有任何人,敢如此对我说话,你的口气,可真不小。”
“你若不应,我便毁了暗灵珠!”
“毁?”壁中人连声冷笑,“你不妨毁毁试试看。”
白思绮顿时噎住。
“绮儿,”慕飞卿浓眉高耸,“他是谁?”
“我不知道。”白思绮摇头。
“不知道?”慕飞卿微讶,眸光慢慢变得冷冽,视线一点点移到石墙上,“尊驾,可否现身一见?”
“放心吧慕飞卿,终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但,不是现在。”
“白思绮,我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留在这里,你谁都救不了,包括你自己……”
白思绮的双手蓦地攥紧,呼地跳起,重重一拳打在坚硬的石壁上,锐声喊道:“我不管你是谁,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胡作非为?”
“是么?”石壁中传出的声音更加阴冷,“那么,我不妨告诉你,此时此刻,我正在胡作非为,红翎、凤九霄、白衣、东方凌、东方策、锡达、额若熙……这些你曾经的朋友和亲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还有,你那刚刚满月的儿子……”
“你敢!”白思绮双目圆睁,眸中刹那间一片腥红。
“你吼啊,叫啊,就算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得见,还有,这个陷阱,可是你自己跳下来的,怨不得别人……倘若你没有踏进这间石屋,一切或有可为,谁让你……啧啧,如此愚蠢……”
石壁中的声音慢慢地细弱下去,白思绮却整个儿变得疯狂起来,扑到石壁边又捶又打。
“绮儿!”慕飞卿伸臂,从身后牢牢将她抱住,“你别这样!这样是没用的!咱们还是好好冷静下来,想想该怎么办吧!”
终于,白思绮慢慢地安静下来,虚弱地看向慕飞卿:“还有办法么?”
“有,当然有。”慕飞卿非常肯定地答道,“暗灵珠不是还在你的身上么?”
白思绮苦笑:“还在,只是我……已经没有了控制它的力量。”
“什么?”慕飞卿眉心一跳,眸光旋即沉静,“没什么,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白思绮侧头,环视着整间屋子:“是我太大意了,你看——这间石屋外表普普通通,内里却是用最坚硬的花岗岩垒制的,还加进了经过千淬百练的精铁,就算我有紫霄剑在手,一时之间,只怕也难以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