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明白铜城的路径,一行人再次启程,于两日后的傍晚到达铜城。
进城便打听拐子何,曲曲弯弯走入一条名唤乌里的胡同,在尽头寻到一家铁铺。
且说这铁铺,上头撑着几根梁子,盖着些瓦片,下头四堵土墙,已经被煤灰熏得黑不溜秋,看上甚为鄙陋,一名瘸腿汉子手执铜锤,正一下下敲打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儿。
“请问,是何师傅吗?”白思绮近前,很有礼貌地问道。
那汉子却只看着手上的活儿,充耳不闻。
白思绮还要再问,却被白衣轻轻扯住。
于是,五个人站在旁边傻看,直到那汉子发一声喊,把铁块扔进口大水缸里,一缸子水立即咕嘟嘟沸腾起来,滋滋往外冒着热气。
等汉子把铁块捞起来时,已经是一尊像模像样的方鼎,白思绮等人吃惊不小——任谁也想不到,这汉子居然能将粗犷融为细致,化腐朽为神奇。
检看了一下自己的作品,汉子满意地吸口气,放下铁锤,走到一旁用擦布拭手,仍然像根本没有瞧见旁人。
真是个怪人!
白思绮心中腹诽,却见白衣走前几步,什么也不说,只是提起铁链,在那汉子跟前一晃。
何铁匠眼里顿时有了色彩,伸出满是茧子的手,一把揪住铁链,喉头滚动两下,道:“好活计。”
“师傅,请问您能打开它吗?”
“打开?”何铁匠撩起眼皮来,淡淡扫了白衣一眼,“做什么要打开?”
“呃……师傅要是喜欢,便把它留下。”
何铁匠眼中又多了几分光彩,点头道:“你跟我来。”
走到火炉前,何铁匠操起把大钳子,夹住铁链,便朝火里扔去,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再抽出来,放在钻板上,用根铁钎撬了撬,铁链随即松开,垂落于地,只剩下两个铜圈,还在凤九霄和白衣的手腕上。
两人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看着铜圈发呆——这玩意儿咋整?
却见何铁匠转头进了屋里,取出来一瓶黑漆漆的液体,在铜圈上抹了些,片刻后,铜圈竟变得绵软如泥,随便一取,便摘了下来。
奇事,真是奇事!凤九霄等人啧啧称叹,何铁匠却一脸淡然,只当自己做的事再正常不过,转头又去忙自己的活计。
“师傅,这是报酬。”慕飞卿从怀中掏出张银票,想搁下,却发现根本没地儿搁。
何铁匠却根本不再理睬他们,又叮叮当当地敲开,恰好这时另一个贼眉贼眼的汉子走进,一手拿着竹签剔着牙,口中喊道:“老何啊,你这个月的税钱,该交了。”
何铁匠不应声,手上的锤子挥得愈发用劲。
“老何啊,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都几十年了,就这脾气总改不了……”
“我没钱!有钱也不给!”老何终于放下锤子,抬起头嗓音粗重地吼道。
汉子停住手上动作,两只眼睛也瞪了起来:“嘿,你还犯混啦,小心我告诉官府,把你抓去坐大牢!”
“你试试。”何铁匠抹了把汗,垂下头去。
“税钱?什么税钱?”一边的红翎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
汉子把目光转到她身上,两眼顿时亮了,旋即眯成一条直线:“他啊,在这儿开了十年的铺子,连一分钱,都没有交给官府,你们且给评评理。”
慕飞卿等并非本地人,对于个中曲直自然不了解,不方便说什么,但瞧着这汉子不是好人,怕何铁匠吃亏,不过再看何铁匠,似乎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并不曾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着实也有些奇怪。
正没理论处,外边儿又进来一老人,瞧见剔牙的汉子,先往地上唾了一口,道:“肖扒皮,你又来找老实人的麻烦了是不是?”
剔牙汉子见了他,面色一红,吭吭咳了两声,掉头便走,很快消失无踪。
“大爷,这怎么回事?”
老人看起来倒是挺热心的模样,招呼道:“你们都是远道来的客人吧?”
“是。”红翎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郡府长年征召这一带的铁匠去服役,但是从来不给一分钱,导致好些铁匠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何铁匠远近闻名,接的活计最多,故此薄有积蓄,但他暗地里接济过不少的同行,自己留下的却并不多,故此每次郡府来人收税,他自然就不给了。”
“是这样。”慕飞卿闻言一顿,“却不知此处的郡守是谁?”
“郡守是谁?”老人唇边扯开一抹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稀世奇事,“说是郡守,其实从上任以来,根本就不见他露过面,都是下面一帮爪牙在折腾,搞得郡里乌烟瘴气。”
白思绮闻言,向慕飞卿递了个眼色,慕飞卿却一手托着下颔作沉思状。
凤九霄却在旁问道:“那汉子也是郡里爪牙,他作甚么如此怕你?”
老人摇头:“你道我是谁?我是他亲叔!他是我侄儿!从小他爹死得早,都是我天天饭饭汤汤把他养大,哪晓得这小子不学好,跟郡府那群人学得歪门邪道,成日里只知道找老实人欺负。”
慕飞卿仍然在思忖——看样子,这关键只在郡府,不知道郡府里是怎么个情形。
“请问大叔姓谁名甚?”
“小姓赵,名五根,是这乌里胡同的里长,不知几位打哪里来?”
“我们只是路过的寻常客商,”慕飞卿笑笑,“有件事想劳烦赵里长,不知赵里长可愿意?”
“请说来。”
“这是一百两银子,区区不成敬意,还请高里长替何师傅保管着,倘若某日有个难处,也好救急。”
“这——”高五根并不接,而是转头去瞧何铁匠,见他只是一门心思在打铁,于是自己搓了半天手,方才接过,应承道,“行,我替他收着,多谢几位了。”
慕飞卿等人这才作辞出来,上了马车,白思绮因问道:“阿卿,这事儿咱们管吗?”
慕飞卿尚没答话,旁边红翎却极是热心地道:“好些日子没玩了,不如去瞧瞧。”
白思绮转头瞅了她一眼,因道:“怎么着?现在心情大好,不愁闷了?”
红翎嘻嘻地笑,暗暗拿过凤九霄的手,轻轻揉捏着。
“罢了,就看在一场缘分上,且去郡府瞅瞅,如果能解决,便解决吧。”
马车驶出乌里胡同,便往郡府的方向而去。
郡府所在地并不远,一个时辰便到了,却见门铺林立,却人可罗雀,倒是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街头巷尾徘徊来去。
“喂!”正探头四处张望,两名浑身横肉的男子忽然自前方悠悠荡荡而来,挡在马车前:“交税了吗?”
慕飞卿勒住马缰,淡淡扫他们一眼:“税?什么税?”
“外地来的?”
“是。”
“凡从这条大街上过,就得交一两银子税,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