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是握在掌心的沙,不管是摊开还是握紧,终将会一点一滴流逝殆尽。
距离阮之之从云南旅游回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日子依然过得平静无波,有关于那段旅行的记忆逐渐开始模糊不清,除了那个男人隐在落日下的背影。
始终孤傲,始终缄默,他独自一人在浩瀚天地间寂寂行走。
有关于她手头上一直研究的富商杀妻案也开始收尾,她熬了一个通宵,彻夜修改报告中的一些漏洞和错别字,一大早就去公司交给了BOSS。
至于结果如何,是否能够安然度过实习期,对于阮之之这种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的人而言,根本无需担心。
交完了这篇新闻报道,阮之之的闲暇时间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她回到空空荡荡的家里,一瞬间竟然有些不能适应。
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她走到书房,开始收拾这段时间为了翻阅资料而搞得一团糟的书桌。将所有打印下来的资料一份份分类整理好,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桌面上随意散落的一张旧照片。照片上的男孩依旧形容苍白,眼底带着一抹疲倦的淡淡青色,脊背挺直,身形伶仃清瘦。
阮之之叹了口气,将照片夹在书本里小心翼翼地放好。
不知道这个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奋发向上,功成名就,还是彻底崩溃,自暴自弃?
在家里百无聊赖的分别看完了《美国队长》1和2,天色也一点一点的暗下来,直至窗外彻底漆黑一片。阮之之打了个哈欠,刚准备卸妆换衣服洗洗睡,顾念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她瞬间又清醒过来。
一个小时后,两人在A市市中心一家人声鼎沸的烧烤大排档门口见面。
顾念蹬着一双将近10cm的恨天高,妆容仍旧精致耀眼,只是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好像刚刚才哭过一场。
阮之之心知肚明,一定是又跟程风瑾吵架了。
点了一大堆烧烤和一打啤酒,顾念大手一挥,豪气地拒绝了阮之之买单的要求,自己一个人付了账。
羊肉串、里脊肉、金针菇牛肉卷、烤茄子、烤韭菜……还有一盘份量十足的烤鱼。
阮之之盯着一桌子满满当当的烧烤,彻底无语:“顾念,你是猪吗?还是你觉得,我是猪?”
对方却毫不在意,伸手拿过一串里脊肉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委屈道:“亲爱的,你就陪我多吃点嘛,我都是一个快要失恋的人了。”
阮之之叹气,适时地帮她倒满一杯啤酒:“失什么恋啊,你们不是连结婚日期都看好了吗?”
“你不知道程风瑾有多过份,前几天他跟我说公司加班,我想着体谅他,就没多问。可是那天晚上我跟同事出去吃饭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同一家餐厅,他和一个陌生女人也在那里吃饭,两个人有说有笑,他还殷勤地帮别人端茶倒水。”顾念的声音本来就是娇滴滴的,现在又带着满腹委屈,简直把程风瑾的形象描述的十恶不赦。
不过阮之之丝毫不为之所动:“也许人家两个就是普通同事,加完班正好一起吃饭呢?程风瑾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端茶倒水这种事情肯定不可能让一个女孩子来做吧?要我说,就是你想多了。”
仰头喝下一大口啤酒,顾念抿了抿嘴刚想反驳,却又觉得对方说得好像非常有道理的样子,让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好有些心虚地回应:“那、那我当时太生气了嘛,回家之后他还说我无理取闹,说我爱发脾气,我怎么可能受得了。”说着说着,她嘴角一撇,好像下一秒又要掉下泪来,“今晚跨年,原本我们打算一起去A市那家最好的旋转餐厅吃饭的,现在也泡汤了。”
阮之之看着她一副小媳妇的委屈模样,忍不住失笑:“是你单方面觉得泡汤了吧?你现在一个人从家里跑出来,我觉得,大概撑不过半个小时,程风瑾就要给我打电话要人了。”说着还打趣道,“顾念小姐,你说,我是把你交出去呢?还是交出去呢?”
话音还未落,她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阮之之从羽绒服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接通了电话。
坐在她对面正在狼吞虎咽的顾念看到程风瑾果然来了电话,刚刚还生气的不得了,这会儿像只顺毛的猫儿一样,瞬间乖顺下来。
“好啦,一会儿他来接你,你们甜甜蜜蜜地去跨年吧,我这个电灯泡也该早点回家休息了。”挂了电话,阮之之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
顾念看着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般地说了出来:“之之,都已经过去三年了,你……还没有放下吗?”
阮之之倒啤酒的动作一怔,不过只是一秒的时间,很快就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回答:“感情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喉咙里有酒咽下,她的眼神茫茫然望向远处,“其实最近我也在想,我对李司晨现在余下的……究竟是爱情,还是不甘心呢?”
顾念的视线移向她一双毫无焦距的漂亮眼睛,挣扎了半天还是开口:“之之,你知道吗,李司晨马上要回A市工作了,就在市中心的晨辉大厦。要是……要是你还喜欢他的话,不如——”
她这句话才刚说了一半,就被远远的刺耳车笛声打断。
从车上走下来的人毫无意外是程风瑾,面容一贯的严谨自律,只不过此刻额前碎发凌乱,好像来得很匆忙。
阮之之莞尔一笑,抿了一口杯中的啤酒,摆摆手对顾念道:“他来了,跟他走吧。至于我的事情……放心,我知道怎么解决才是最好。”
忘掉那个人,与他老死不相来往,对她而言,才是最好。虽然她目前还做不到,但是时光早晚会将她对他最后一点儿可怜的怀念也磨光,早晚会将他的影子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抹掉。
与两人寒暄几句,再三拒绝了程风瑾要送她回家的提议,阮之之挥挥手与两人告别,转身独自走在市中心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她酒量很差,虽然刚才只喝了一杯度数极低的啤酒,此时此刻也觉得有些头晕脑胀。一阵晚风带着凉意拂过,让她燥热的脸颊稍稍清醒了一些。
今天是12月31号,过了今天,新的一年就要到了。阮之之的母亲常年在外工作,不可能记住这个无关痛痒的日子,而她身边朋友不多,除了顾念,可以共同跨年的更是寥寥。
其实还是,有点寂寞的。
霓虹灯闪烁迷离,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全部都是成双成对,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除了她。
空中隐隐约约有雪花盘旋飞舞着下坠,阮之之伸出手接住,安静地看着那片雪花在自己掌心融化消失。
到底是谁天生凉薄。
一个人寂寞地走完了一整个街区,饶是独立如阮之之,看到满大街牵手拥抱的幸福情侣,此时此刻也有点想要落荒而逃了。
她叹气,打算在下个路口拦出租车回家。
气温极低,寒风刺骨,路灯折射下来的灯光虽然昏黄,却很温暖,恍惚间让人觉得,无论是怎样卑微的人,都可以在这样的温暖中被救赎。阮之之很快就走到了路口处,脚步自发地迈出,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刚想招手打车,下一秒,就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里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时砚。
他也是独自一人,此刻正站在路边昏黄的路灯下,身影孤傲,神色寡淡,白皙指尖上有一簇火苗正在若有似无地跳跃,将他周身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灰蓝色烟雾中。此情此景,衬托得他整个人愈发脱俗,像幻觉一样不可思议。
没错,阮之之对这场意料之外的相遇,描述为不可思议。
显然,时砚也看到了她。因为他一双毫无波澜的沉沉眼睛正朝她看过来,眼神里带着一点朦胧,一点柔软,唯独没有惊讶。
被酒精侵蚀了大脑,阮之之昏昏沉沉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看到自己不觉得惊讶。
想要招手拦车的动作也无意识地停下来,她看着时砚掐灭指尖的烟,漫不经心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然后……竟然迈步朝她走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一直走到她面前。
男人身上久违了的压迫感再次席卷而来,阮之之努力让自己清醒,弯弯嘴角,有些僵硬地开口寒暄:“时砚,好久不见。”
时砚垂下眼睛,瞳色微暗:“是好久不见。”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路上的行人街边的路灯通通都消失了,只剩下面前这个眼神淡漠到近乎阴郁的男人。
像宿命一样,这场相遇。
阮之之左右张望,路上很多人都向他们投来心照不宣的眼神。虽然名不副实,但是阮之之现在终于不用落单,也跟其他人一样看起来成双成对——至少在表面上。总之,她心里还是有点小开心的。
看了时砚一眼,她继续客套:“最近过的怎么样?”
谁知道时砚根本就没有接过她抛出的话题,而是走过来与她并肩,极其自然地开口:“记得之前你说过,再见面的时候请我吃饭,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吃什么你定。”
阮之之:“……”
十五分钟后,两个人并排坐在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里,眼前摆着两盒寒酸的关东煮,和两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抬起头,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将来往的行人尽收眼底。
阮之之有点尴尬,清咳一声道:“等下次吧,下次餐厅都没关门的时候,再请你吃大餐。”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下次……她和他之前,还会有下次吗?就算是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像他们这样毫无联系的人,恐怕也不大容易遇得到。
寒冬腊月的天气里,两个人并肩坐在空间狭小的便利店玻璃窗前,共享着盒子里香气四溢的关东煮,刚刚还有些尴尬的气氛也逐渐缓和下来。
酒意此时此刻已经彻底冷却。阮之之忍不住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刚刚喝了点酒,恐怕自己也不会这么干脆地带他来便利店吃饭。
抱着温热的奶茶杯抿了一口,她试探性地开始找话题:“时砚,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闲逛啊?不跟家人在一起吗?”
时砚优雅地将食物放入嘴中,眼神连闪躲一下都没有,轻描淡写道:“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阮之之瞬间愣住,大脑一片空白,连思维都无法正常运转了。“不在了”这句话有很多的含义,但是,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好的含义。她讪讪闭了嘴,心想自己果然不会找话题跟人聊天。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歉意,时砚微微一笑,侧过头来看她,垂下来的眼睛像燃着一团火,热烈而专注:“不过,有你在就够了。”
“……你说什么?”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自己听错了,阮之之咬着嘴里的关东煮,含糊不清地反问。
时砚从善如流地摇了摇头,眼底那团火在无人的地方慢慢熄灭。
就在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时,时针已经缓缓指向零点。
只听到“砰”的一声,下一秒,巨大的爆炸声从远处响起,数不清的烟花在夜空中大朵大朵的炸开来,流光溢彩,像是阵阵流星雨降落,霎那间点燃了整片黯淡夜空。
零点到了,新的一年也如约而至了。
这已经是第四年了。阮之之抬起头,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窗向夜空中望去,在心里默默地想,今年,她一定要忘掉李司晨。
连便利店里的员工都嬉笑打闹着出门去看烟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并肩坐在里面,各怀秘密。
转过头来看着眼神专注于漫天烟花的阮之之,时砚身上终于不再缠绕那股若有似无的疏离倦怠感,眼睛里弥漫着的雾气渐渐散开,只余下一片纯洁的白。隐秘的,深情的,不可言说的。
在心里忍住了一千次想要伸手抚她发端的疯狂念头,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低声,极度克制,极度小心翼翼地在她耳边轻声说:“新年快乐,之之。”<>